第40章 转经筒上铭刻的箴言

佛说八苦,怨憎会,爱别离……

推动转经筒的那晚,其后竟然刻印着这名叫扎西多杰的男子,也正是朱栩眼前这位。

梵文夹杂着藏语,大概也唯有身为三湾十二港大小商会总会长的白岚先生,在漳州化外之地深耕八年的闽王爷能够读懂了。

“什么人!”蓝玉嘶哑的声音如雷般响起。

“扎西多杰!”朱栩反而叫出了那藏族小伙的名字。

扎西闻声寻来,朱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真的是你!”

蓝玉转头的瞬间,正与朱棣的目光相撞,昔日的豪情不再,英雄迟暮。

望着那写满岁月沧桑的双眸,朱棣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年少时崇拜的英雄如今就在眼前,怎不令人感慨万千,心生唏嘘……

“扎西多杰,我曾见过你……你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无论如何,相信我。”

朱栩目光坚定地盯着扎西的眼睛,那成熟的目光中附上了一路的风雨磨砺,与他幻境中所见的纯净不同。

“结束了……”

“没有结束!我的爱人!”扎西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喊道。

“好了,你先放开我。你不放开,我又如何帮你?”

扎西闻言,无力地垂下双臂。

得到了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撑不住了,身心的疲惫与沮丧如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整个人瘫坐在地。

朱栩打了声呼哨,脱下锦衣卫的外袍,里面露出他的狐裘大衣。

唳!

一只雪鹤闻声俯冲而下,稳稳落在他的肩头,利爪嵌入绒毛之中。

朱栩凑近他耳畔,仿佛真能听懂一般,“通知珠儿两人,即刻来援。”

朱栩手臂一振的同时,那雪鹤也振翅高飞起来,瞬间消失在天际。

朱棣摸着下巴,赞叹道:“妙啊。”

“我有个兄弟,宋启贤,他父亲宋翁,从全真教龙门祖师那里买来的,我们从小养熟,略通人言,简单指令还行,哈哈。”

朱栩尴尬笑笑,在留意扎西多杰的情况,在想如何寻到那名女子。

“扎西,我知晓你的故事,也深知你心中挚爱那位姑娘,相信我,唯有我能帮你。”见他好些了,朱栩信誓旦旦地说道。

扎西那纯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信任。

“不过,有些事你不能逃避,男子汉大丈夫,自己做出的事,就要勇于承担责任……”朱栩的思绪仿佛回到了训斥白岚书院那帮调皮捣蛋的书生之时。

扎西沉默不语,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望着朱栩,“你答应的,会让我见到她……”

“我答应你。”

朱栩信誓旦旦道,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先生!担心死珠儿啦!”珠儿在疾驰而来的马车上冲朱栩招手。

“你扇子怎么黑了,难道你用了?没伤着自己……”宋启贤迫不及待地跳下车来,这碳钢硬度倒是足够,只是韧性能否承受炸药爆炸的威力,还得碰运气。

要知道这里面是朱栩指导他搞的TNT炸药,可不是火药!

“一条胳膊废了,其他倒还好。”

朱栩与朱棣费力地搀扶起浑身是伤、蓬头垢面的蓝玉,将他扶上马车。

“这位是?”宋启贤刚要上前,却被珠儿拦住,只因朱棣与朱栩看向那人的目光让她明白,此人身份非同小可。

又是从昭狱之中救出。

珠儿虽从未踏足京城,但先生博闻强识,早便将大明的一些秘密机构说与他知了,这朝堂中的错综复杂,她虽为一介女子,也通晓一二。

很多时候反比宋启贤这个书呆子识趣的多了。

“宋兄,珠儿,正如你们所料……要沈度带上所有人,亲自护送,先至福州,乘漳州咱们自己的船直奔鹭岛,而后,送出海去……”

珠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启贤满心的疑惑压在心底,只等寻机向珠儿询问。

“扎西多杰!”朱栩折扇轻点。

“我押他去衙门,你们路上务必好生照料……将军……”朱棣实在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马车之上只余朱栩三人和蓬头垢面的蓝玉。宋启贤驾车,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幽静的竹林中。旁边是一条小河,珠儿打了盆清水过来。

“蓝玉将军……”朱栩的声音让宋启贤瞬间瞪大了眼睛。

“嘘!”珠儿赶忙冲他比出噤声的手势。

“蓝鸢姑娘是……令妹……还是……”朱栩看那转经筒箴言后面的记载,那明扎西多杰挚爱的女子,名唤“蓝鸢”。

“家妹。”蓝玉披头散发,重获自由的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重获新生,声音也不再那般嘶哑无力。

“可是如徐达将军的小女儿,如梦楼的如梦姑娘那般,入了红籍?”朱栩接过珠儿递来的铜盆,亲自为蓝玉清洗满面的血污。

“可怜吾妹蓝鸢,发配充军,病死途中,还不如柳如梦,好歹能有个安身之所。”

“将军言重了,先生曾言:‘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珠儿突然冒出的这句话让宋启贤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

“我何时说过!”朱栩无暇他顾,见蓝玉神伤,只得安慰道:

“听闻锦衣卫千户蒋瓛心狠手辣,死在他手中的权臣不计其数。您能大难得脱,或许这便是转机。到了海上,震慑倭寇,打击海盗,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锦衣卫千户蒋瓛?他没那么大的能耐,不过是职责所在……咳咳!”

朱栩与蓝玉对视一眼,皆沉默了。

“蓝玉将军,但不知蓝鸢姐姐是被发往何处,又是在何处染疾?我们若能寻得些许衣冠,也好为伊人寻个安息之所。”珠儿小心翼翼地探身问道。

朱栩在旁静静聆听,冲珠儿微微颔首。

“你们若真能为家妹做这番事,吾必感恩戴德,只是吾身陷囹圄,又如何能知晓这些细节,不过……大理寺中藏着吾案的卷宗,或许会有记载。”

蓝玉的脸庞在朱栩的清洗下逐渐清晰,眼中泪光闪烁,头发勉强在头顶扎起。从那初现的真容中,朱栩依稀能窥见他当年的豪气干云,威武霸气。

“大理寺……”朱栩沉思片刻,如法炮制,召唤来雪鹤远山,写好一张纸条装进竹筒,绑在鹤腿上。

这雪鹤极有灵性,即使寻常觅食,也不离朱栩左右太远。召唤即来。

雄鹤展翅高飞,除了那几片显眼的红色尾羽,其余倒让朱栩颇为满意。

“红的怎么了?”看出朱栩神色有异,宋启贤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知兄莫若弟,不禁皱眉问道。

“蓝玉将军,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先行告辞了!”声音渐远……

朱栩问明了蓝鸢姑娘的实情,便与宋启贤、珠儿兵分两路,朱栩前去设法调查大理寺卷宗,他们则负责护送蓝玉出城,尽快脱离锦衣卫追捕。

这点朱栩倒不是很担心,沈度会帮他们安排好一切。

——扔给朱栩一本账簿,身影一闪,柳生十三郎消失在月色中,脸色阴沉,这一晚他已奔波了两趟。

“东西给你拿到了,记住,一年之内!你的性命,只有一年。”

“那也要等漳州海盗袭掠,以及荧惑守心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到时别说是张士诚的遗孤,一个女儿家,就算是大明海上那兴风作浪的魔龙教,我遣郑大人将白岚船政学堂新制的几艘龙船一开过去,统统拿下!”

朱栩轻轻摇动折扇,吹的他自己都有些心虚,总算是给他稳住了……

三天后,宋启贤与珠儿两人在六扇门神捕的帮助下,顺着蛛丝马迹,终于找到了当年蓝鸢香消玉殒的茅草屋,还有那座荒凉的坟茔,甚至连个木牌都未曾有……

回程途中,朱栩几人又偷偷潜入已被查封多年的凉国公府,府内杂草丛生,一片狼藉。

宋启贤最先翻出了蓝鸢写给扎西的信,当年全被蓝玉私自截留了。

“扎西阿加,今日大哥大发雷霆,要我嫁给不喜欢的人,小妹宁死不从……”

“扎西阿加,不知你的佛经修好了没,小妹好久没听你诵经讲故事了……”

“扎西阿加,小妹要出嫁了,小妹打算趁着看守疏忽的时候逃出去,一直跑到落红草原,那片盛开的曼陀罗花海……”

“扎西阿加……阿加……”

……

厚厚的一摞书信,满是小女儿家的诉说衷肠。

朱栩灵机一动,仿照蓝鸢的笔迹,重新写了一封情书:

“扎西阿加,小妹出嫁了,嫁了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对小妹关怀备至,很像阿加……对了!阿加曾与小妹发誓,要重修千部大藏佛经,造福一方……待阿加大道修成之日,小妹便来看你如何?”

牛皮信封上一行小字——蓝鸢封笔。

“另外小妹希望阿加也能娶一位如小妹般温柔的女子,代替小妹照顾阿加。因为小妹嫁人啦,所以阿加也得为小妹娶个贤惠的嫂子才行呀,如若不然,便是违背了我们当初相爱的初衷,小妹会伤心断肠的!望好,蓝鸢封笔。以后不会再有信件给阿加了,小妹……嫁人了……”

“如果扎西阿加这些都能做到,小妹下辈子……再遇阿加之时……便不会……蓝鸢封笔。”

朱栩连写了三次“蓝鸢封笔”。

珠儿早已哭成了泪人,数次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