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美,还是秋天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不同年龄有不同的感受。
中秋节的第二天,橙红可视的太阳,带着倦意向清风山峰后匆匆隐去。
清风山南面的末端被叫作神龟岭。
神龟岭神似一只庞大的乌龟,静静地浮在广袤大地上,故而得名。
围绕着神龟岭周边,蜿蜒的灵水河像一条灵动的飘带,随着山体嵌入平原的契合,自然而然地流淌。
灵河水带着春夏喧闹的疲劳,慵懒地承载着一些形状不同的金黄落叶摇晃着漂向远方。
阵阵秋风不断地挑逗着秋乏的河水,河面微波起伏变成了光影更迭的彩色屏幕。
流淌的河水遇到露出水面的圆滑河石,涌起小小的漩涡,溅起的水花在夕阳照射下,折射出无法言表的流光溢彩。
灵水河在神龟岭前端切割出大约五百亩平缓的坡地,坡地上除了分布着一些突兀的落石,还坐落着一组蕴藏着道家文化元素宁静而神秘的建筑。
前两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霜,神龟岭上自然生成的杂木林,在斜阳下犹如铺在山体上的一块巨大画布,画布上随意泼洒着赤橙黄绿灰紫为主的油彩,成为这片古朴建筑群的背景墙。
一座由青石砌成的拱桥,横跨灵水河。桥头立柱上刻着三个大字——“清风桥”。
一幢三层脊瓦仿古建筑迎面耸立,三米多高的拱形门正对着清风桥,拱门上方挂着一个很大的匾额——“清风别院”。
一辆橙色的出租车驶过清风桥,通过拱门之后停下。
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女士迎上来,一边打开车门一边笑着说:“学兄,把你请来可真不容易啊。”
一位男士从车上下来,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说:“小溪,我这不是已经来了嘛。”
这位被小溪称为学兄的男子身高大约一米七五,六十岁左右,面色红润身形清瘦,穿着棉麻布料居士服样式的便装。
这位男子传递出的信息,是外在儒雅从容,内含傲气和执着的人。
“我都当奶奶了,以后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可别叫我小溪了。”
小溪用虚握的拳头亲昵地砸了一下学兄的肩膀。
“几次请你来都推三阻四的,就想让你来看看我这个项目做得怎么样。当然,最重要的是想让你在这里养老,你现在是孤家寡人我不管你谁管你啊。”
小溪没等学兄搭话,对正在从车上往下搬东西的小伙子喊道:“小刘,过来见见我学兄。”
“以后,我学兄在清风别院有什么事情,就由你负责了。这可是我上大学时候的偶像,如果惹他不高兴,你就直接下岗吧。”小溪一边笑一边夸张地说。
小刘长得细高端正,看着就给人一种信任感。
“董事长前些天已经嘱咐多次了,先生是董事长心中的男神,我哪敢怠慢啊。”
小刘故意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这位男子叫田园,是刘小溪大学七七级教育专业的同班同学。因为田园比小溪大五岁,在大学期间小溪就一直叫田园为学兄。
小溪挽着田园的胳膊,一边走一边聊着,很快到了小溪的办公室。
小溪办公室的装饰和家具是简约中式风格,田园感觉布置得很得体。小溪请田园坐到沙发上,一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忙着沏茶。
小刘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夹递给小溪,里面有几页纸。
“学兄,入住手续不着急办。入住清风别院的人首先要选一个专用的化名,这是清风人用的名册。你在还没画挑的名字里挑一个吧。”小溪有些神秘地说,“在这里的人都用化名,而且要求不能询问其他人的隐私。”
“在清风别院用化名,就可以与历史绝缘开始新的人生。这个想法好。”田园笑着说。
“还是学兄站位高。原来就是想让在清风别院的人隐去姓名交往更方便。”
田园翻开清风人名册,清风人的名字分为男性用名和女性用名。
名册里男性用名已经有五六十个被选用了,排在第一个的名字若愚还没有人用。
田园不假思索就在若愚的后面画了一个挑,然后把名册还给小刘。
“学兄,你选的是哪个名字啊?”
“若愚。”
“若愚的名字选得好。你老人家这辈子过于聪慧和古板,这回在这里就装糊涂地彻底放松养老吧。”
“若愚不是故意装出来的,而是一种本性状态。”田园笑着说。
“什么意思啊?”小溪好奇地问。
“孔子向老子问道的时候,老子对孔子说‘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真正有德君子,行为举止看起来和普通人一样。”
“你是君子,所以若愚。像我这个做买卖的,应该是什么样呢?”小溪调侃地说。
“‘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这句话的前面是‘良贾深藏若虚’,意思是一个了不起的商人不以钱示人。靠自己努力成为商业翘楚的人,他不会追求名牌炫富,也不会仗势欺人。任何在某个领域真正优秀的人,都不会在其他领域通过行为举止外现。”
小溪笑着说:“学兄,你说话能不能别太拗口,听着太累。还有,老子的这套理论过于迂腐,他也不是我的老子我为什么一定听他的。”
若愚听小溪说得有趣,也笑着说:“好,听你的。如果住得惯,以后我就搬到别院轻轻松松养老。在这个人生别院里,一定说普通话,做普通人。”
“学兄,上学的时候你叫我青苹果,说我愣头青不成熟。我现在都是老太太了,有同学还叫我青苹果呢。你可别再给我的清风别院起外号啦。我这是幸福度过老年生活的地方,不是告别人生的别院。你六十岁刚过,肯定还有你从来没体验过的幸福生活等着你呢。”
若愚开朗地笑起来:“清风别院,人生别院,我这是顺口说的,不是故意的。以后不说了,别影响想到清风别院来的人。”
“可千万别再提什么人生别院了。”小溪嘱咐着。
小刘对这两位的谈话听不太懂,看来也没自己什么事,就说:“董事长,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处理其他事情去了。”
小溪没有看小刘,只是随意摆摆手。
办公室只剩下田园和小溪,小溪反倒显得有些拘谨。
“学兄,你不是前年已经办理退休手续了吗?”
田园把玩着茶几上的一个闻香杯,借势自然地点点头。
小溪身体向前靠了靠:“学兄,你和胜男分居很多年了,孩子又在国外,我早就想把你接过来养老。可是,把你接到清风别院来养老,我这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你说胜男会不会生我气啊。”
田园喝着茶,瞟了小溪一眼。
“学兄,今天你要和我说实话,你和胜男的事情到底想怎么样啊?”
对这位不苟言笑话语不多的学兄,小溪的口气中有些哀求的成分。
“还能怎么样?”
小溪有些黯然:“唉,这算怎么回事啊。就这么彼此老死不相往来,长期分居僵持着,这不是互相折磨吗?”
“三观和性情不合,强行在一起才会互相折磨呢。自由自在是大多数动物的本能,像现在这样互不打扰,不用每件事情都要考虑另一方的想法和感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感觉很好啊。”
“你们长期分居让很多同学很难理解,实在过不下去就离婚呗。”
“胜男不提出离婚我是不会提的,毕竟夫妻一场,我为什么要伤害她呢。我既不想要胜男名下的资产,也没想再结婚,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呢?”
“啪”的一声,小溪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噌的一下站起来。
“可是你们如果继续分居下去,我就要输一万块钱呢。”
田园一脸莫名其妙。
小溪脸上挂着夸张的懊恼。
“两年前我和眼镜打了一个赌,我说等你们六十退休了,一年内就会和好。我招谁惹谁了,一万块钱这就没了。”小溪嘟囔着坐下。
“小溪,你根据什么断定我们过了六十就会和好呢?”
“学兄,你听我说啊。第一,我知道你这老古董不会主动提出离婚的。第二,胜男在外面疯够了,女人嘛,还是要回窝稳稳当当地过日子。”
田园脸上呈现出一丝苦笑。
“第三,胜男不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人家小手一勾你就会乖乖地投怀送抱。”
小溪模仿胜男的样子,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冲着田园勾了勾小手指头。
“投怀送抱都用上了,在同学的眼里我有那么贱吗?”田园苦笑着摇摇头。
小溪透着诡异:“学兄,在我们同学心里你就是男身女性的才子。胜男是女身男性的强人。学兄,有句话我不该问啊,可是——”
“不该问就别说!”
“今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必须要说。不少同学认为,是因为你们其中一个或者两个同时在外面有人了,所以才分居的。”
“扯淡。搞婚外情也得有条件啊。”
小溪打趣地说:“得了吧,你可是我们女同学心中的偶像啊。只是那时候你总是道貌岸然的,大家不敢接近你。要不是胜男毕业前出其不意地把你掠走,我都准备毕业之后给你写情书了。”
田园一脸严肃:“五十七了吧,老大不小的能不能正经点啊。”
小溪哭丧着脸说:“据我所了解,学兄如果遇到死缠烂打的女人,最后肯定得举手投降。你在大学工作的圈子小,没有让你动心的女人追求你,算你万幸吧。”
面对这位学妹,田园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了!”
小溪又拍了一下大腿,这次没有站起来。
“我和灵水市的五个同学还有一个赌约。如果你在外面有女人,我还要输十万元呢。”
田园笑了笑:“谢谢信任。”
小溪神色有些惆怅,自言自语地说:“你和胜男毕业前玩了一场生死恋,婚后日子又过得十分凄惨,现在分居了十多年还不离婚,这情节真够离奇的了。学兄,听说田野上高中以后,她们娘儿俩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了,是真的吗?”
田园喝茶不再接茬了。
“这让我们当妈的无法理解。胜男心是有点太狠了。”
“你是大学教授,胜男是大国企的副总,女婿女儿在美国大学任教,填表肯定是五星级家庭,怎么放在一起就不行了呢?”
小溪长长叹了口气。
“虽然当年胜男甩了你的跟班小弟,不顾一切地追你,被老师和同学诟病,但是同学私下都觉得你和胜男郎才女貌,客观上是班里最般配的一对。”
“可是,胜男要强脾气大,以自我为中心,你表面随和内心原则。所以,你们不可能太平地过一辈子,我们当时都预测到了。”
“还是我们农家孩子好,没有太强的自尊和个性,基本上都能平平和和地过一辈子。”
田园用拳头捶着后腰,直起身:“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养老,平安度过余生。”
小溪拍了一下手:“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闲聊。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下来吧。就冲着学兄三次帮我修改毕业论文,你养老的事情一切都由我包了。”
小刘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董事长,出事了。”
小溪看着小刘没说话。
小刘看出来董事长对他冒冒失失的不满。
“玄青在餐厅门口发动大家一起和董事长谈判,要求在清风别院成立物业管理委员会。”
“还说,如果他当主任,就会让大家过得更好,钱花得更少。还真有几个人支持他的说法。”
“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田园见小溪的神态,看得出是久经历练。
“学兄,不和你闲扯了,我去处理一下。你先住下休息,明天上午我和小刘陪你转转。”
小刘说:“董事长,我陪你一块去吧。我还从来没见过玄青这样混横的呢,满嘴胡说八道的。看样子,弄不好还要动手似的。”
田园听了也有些担心:“还是让小刘陪你去吧。你再安排个人把我送到房间就可以了。”
“放心,我不是找人打架,我能把事情处理好。”小溪笑着说,“小刘,你送我学兄到住处和陪着去餐厅吃晚餐。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安排。”
小刘陪田园从楼里走出来经过一个广场,发射出暖黄色灯光的古朴庭院灯,使得清风别院显得神秘静谧。
田园问:“小刘,你说的玄青是怎么回事啊?”
“玄青到清风别院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因为他儿子夫妇要到国外分公司工作一年,他儿子就把他送来了。”
“玄青提出要成立物业管理委员会?”
“是啊。我们也不太明白物业管理委员会是干什么的,也不清楚是不是必须成立。玄青说他有法律依据,如果我们不同意就要打官司告我们。”
“物业委员会是代表一个住宅区里的所有产权住户管理住宅区有关事宜的。根据我的理解,养老院和我们的关系,就像宾馆和房客的关系。房客不是房屋产权人,只是缴费临时居住。房客有权选择住不住在这里,但是没有权利参与宾馆管理的有关事情。”
“玄青说他们是长期住在这里,就是住户啊。”小刘显得心里还是没底气。
“你们可以咨询律师,他们会说得更专业。”
“好的。一会儿我就和董事长说您的理解和建议。”
“先生,刚才我们经过的广场叫太极广场,您住的房子在广场的正东,叫离院,房间号是101。是董事长一直留给您的。”
田园进了房间洗把脸,整理自己带来的物品。小刘惦记着玄青的事情匆匆忙忙走了。
过了一会儿,小刘来接田园到餐厅吃饭,田园没看见有人在餐厅门口集结。
“小刘,没看见你说的玄青啊。”
“我刚才赶过来的时候人就散了,也不知道董事长用什么道法镇住了玄青这个魔头。”
田园笑了笑:“做人的服务项目真不容易。”
“先生对我们不用成立物业管理委员会的分析,我和董事长说了。她听了之后挺高兴的。”
田园住的房间大约八十平方米,一厅一卧一卫,宾馆客房里该有的都有了,还有一个食品、茶点、果品加工区和餐具柜。
卧室有一张大床,床头有呼叫器。
房间布置风格和用具是中式的,透着古朴凝重。
田园泡了一壶自己带的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休息。
茶几上放了一张彩色立体园区示意图。
示意图的标题是“清风别院”,副标题是文化养老中心。
中心显著位置有一个坛型建筑,坐落在太极图形广场南北中轴线上靠北的位置。
太极广场外衔接着八个区域,按照伏羲八卦图形分布,区域分别标着“乾院”“坤院”“震院”“巽院”“坎院”“离院”“艮院”“兑院”。
广场南面和北面相对有两栋主楼是乾院和坤院。
两个主楼是一模一样的一字型三层青砖蓝瓦建筑,第三层有红色外廊柱,屋顶飞檐起脊。
面临灵水河的乾院有养老院必备的功能用房和办公区。
背靠清风山的坤院,主要是餐厅、库房、车库等等。
除了乾院、坤院之外的其他六个院分别由三排错开的房子组成,每排房子分为两栋,每栋有四个住户单元。
离院和坎院的外侧,分别有两片小树林,标着东树林和西树林。
西树林北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四层楼叫颐养中心。
河边有一块塑胶网球场地。东树林外北面的山脚下是一片养殖种植基地,河边有一个养鱼塘。
茶几上还有一份登记表和入住协议,需要首次入住的住户填写,签字后交给服务人员。
协议中有一个“入住公约”,每个人在清风别院互相称呼要用清风人的化名,公约还要求不询问、不打听、不外传其他清风人的情况。
田园睡眠一直很好,今天闭灯躺在床上却一直没有睡意。
久违的蟋蟀声和蛙鸣声在窗外显得格外清脆,不远处传来一阵阵树林被秋风掠过发出的低沉声音。
不是刻意设想自己在清风别院的未来,但脑海里总是不断地跳出一些相关的事情。
自己能习惯养老院的集体生活吗?
自己能不感到孤独吗?
自己能不再留恋世俗而静修吗?
自己能割舍往日的亲朋吗?
自己能真的完全忘却胜男吗?
田园依然按习惯六点半起床,洗漱后换上太极拳服去晨练。
大门旁边有一棵银杏树,主干均匀笔直,树冠周正。树下散落着一些微微卷曲的浅黄色银杏叶。
每户的院子,由一米左右高的灌木墙围了起来,院子里有一些将要衰败的花草。
田园站在院子里贪婪地呼吸着有些湿漉漉、带着枯草味道的空气。秋日的晨阳照射在院落里,让一切都变得非常祥和。
树上的鸟可能因为清晨的空气湿润了歌喉,唱得非常清脆、欢快。
这一切让田园朦胧地感到这是很久以前所经历过的。那是自己还没上学的时候,清晨被父亲从温暖的被窝里叫起来,揉着眼睛站在奶奶家的院子里准备出发去山上摘野果和挖山菜。
人在老年的一些感受,很多都可以在儿时找到影子。
田园突然想到,自己在这里有了个新的名字叫若愚。在这个陌生的社会部落里,谁都不认识我。可以告别以往,轻松自在随心所欲地生活。
从今天开始将面临全新的人生,田园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一次脱胎换骨的新生。
我叫若愚,我叫若愚,我叫若愚。田园在心里默默地提醒自己。
在太极广场,一位女士穿着淡蓝色的太极服,正带着几个老年人打太极拳。
女士的太极拳打得很周正,但是让人感觉其中舞蹈的成分比较多。
若愚就在距离住所最近的广场边上松松筋骨后,先做了一遍捧气贯顶法,然后打了两遍杨氏二十四式太极拳。
一会儿,女士走到若愚附近静静地观看。
若愚在打拳身体转动过程中,用余光打量这位女士。
五十多岁短发圆脸,一双杏眼、蚕眉下的饱和鼻头和稍厚的嘴唇给人一种亲切感。
脸上自然而然的微笑衬着两个酒窝和洁白整齐的牙齿一起,呈现出一团祥和之气。
宽松的太极服被微风不时地摆弄,显露出与年龄不太相符的凸凹健美身姿。
虽然仅仅是目光扫过,已然使得年过花甲的若愚感受到异性魅力的辐射。
若愚结束了打拳,女士笑着给若愚鞠了一躬:“老师您好,我叫琭琭。您是准备以后在清风别院长住吗?”
若愚对琭琭叫自己老师虽然感到有些奇怪,被叫了几十年老师也没多想。而这位女士问自己是不是以后长住清风别院,倒像是熟人的探问。
若愚长期不单独与女士接触,更不要说一起唠家常话,此时显得有些不自然:“要看看情况再决定。”
“您熟悉之后就知道了,在这里养老确实是很不错的。”
“老师,您的太极拳打得很有意境。”琭琭说得很诚恳。
“哪里,我是看视频学的。”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打太极拳,大家做伴能坚持得更好。”
“这个……我这人害怕热闹,就不参加你们集体活动了。”
琭琭也意识到,这个邀请可能有些唐突:“没关系。我也是这里的住户。帮助清风别院组织一些有利于老年人身心健康的艺体活动。”
在若愚的体会中,琭琭一直透着亲切和羞怯,这令若愚感到有些不安。若愚一直没有正视琭琭。
“噢。对不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琭琭对若愚的突然告别,显得有些失落,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看着若愚离去的背影,目光一直将若愚送到住所。
九点左右,若愚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很漂亮,有气质,眉宇间有若愚影子的田野出现在画面中。
“老爸,你到清风别院了吧,条件到底怎么样啊?”
“这儿的条件非常好,靠山临水。我自己住八十平有院子的平房,非常适合养老。”
“让我从视频看看房间里。”
若愚从沙发上站起来,拿着手机给田野看屋里的结构和设施。
“姥爷,你看看,这个恐龙叫什么名字啊?”
外孙田田用肩膀挤开妈妈钻到镜头前面,展开恐龙画册。
田田四岁多了,说话像个小大人。知识面广,词汇丰富,清晰准确。
“田田,别玩赖。妈妈在和姥爷说话,一会儿你再和姥爷视频。”
怕田田伤心,也因为和田田说话轻松和有趣,所以若愚更愿意和田田说话。
“你放心吧,我这里一切都好。在小溪阿姨这里,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田田,你别拿书左右晃了,通过视频看画册,姥爷会累眼睛的。老爸,吃得怎么样啊?洗衣服、打扫房间都是怎么安排的?”
若愚和女儿说话语速很快,有对付答题的感觉。
“吃的是营养配餐。有人按时打扫房间的卫生,放在洗衣筐里的衣物会有人拿走洗。有时间再和你细说,看把田田急的。”
“老爸,你能不能和我说话也像和田田那样耐心点啊。”
若愚看见镜头前的画册被移开瞬间又出现了,知道田田着急了。
“我该说的都说了。田田稍等一会儿啊。”
田野说:“好吧,你自己多注意吧。田田,你总是和我抢姥爷,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画面里出现了漂亮乖巧的田田,拿着画册给姥爷看。
若愚说话慢了下来,语音语调有些夸张:“哎哟,这个恐龙很大,脖子很长牙齿扁平,你看应该是什么类型恐龙啊?”
“身体大跑不快,牙齿不锋利脖子很长,是吃树叶的。姥爷,是植食恐龙吧。”
“什么!你敢说姥爷是植食恐龙,你是不是想让姥爷用胡子扎你的小脖子啦?”
“姥爷,没有时空机你现在怎么过来啊?这个恐龙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若愚和田田说话的口气像两个同龄的孩子。在田田心目中姥爷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成不变和气友善的好朋友。
田田小时候在姥爷家住了两年,两岁半去了美国。因为姥爷有耐心,能理解他,所以总是愿意通过视频和姥爷交谈。
若愚在查这个恐龙的汉语名字,刚才是故意拖延时间。
“这个恐龙叫马门溪龙,特点是脖子长,是在我们中国发现的恐龙化石。”
“姥爷,你说暴龙能不能打败马门溪龙?”
“我认为,虽然看起来马门溪龙跑不快,没有锋利的牙齿,可是它高大强壮,可以用尾巴扫、身体撞、大脚踩。它的皮肤应该也很厚实,就像披了一个防护甲。所以,暴龙很难打败马门溪龙。”
若愚知道这是一个无法考证的问题,只是想尽量用有合理成分的分析来回答田田提出的问题。
“就像狮子无法打败大象吗?”
“有道理。”
田田不再说话,开始看其他页面的恐龙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田田一边起身一边说:“我去洗澡了,姥爷别挂保持状态啊。”
“好吧,我保持状态。”若愚把手机接到充电器上。
田田觉得只要姥爷在线,就意味着姥爷在身边,需要沟通的时候姥爷就会出现。
田野小时候若愚对她也很溺爱。但是,因为担负着对孩子的成长责任,涉及做父亲的形象,也包括关键时候需要存在一定的权威性,所以若愚对田野就不像和田田那样疯疯癫癫地玩耍和纵容。
田田对中国语言和文化的了解,多数是来自和姥爷的视频交流。
“姥爷你那儿现在是几点啊?我到睡觉时间了。”
“因为你在美国东部时区,现在又是夏令时,所以时间应该比中国北京时间晚十二个小时,我这里是上午九点五十啊。”
“你能坚持晚上十点之前主动上床睡觉,姥爷给你点个赞!”
“姥爷,等有时间你再接着给我讲太阳和地球的事情吧,为什么你那里是白天我这里是晚上呢?拜拜!”
“没问题。拜拜!”
若愚莫名其妙地突然感到鼻子发酸,泪水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这种感觉只有到机场送田田去美国分手的时候出现过。
难道是因为刚刚到清风别院准备养老,就像自己小时候知道被送长托所时产生的心理效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