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声讨

呼声逐渐高涨,洛镇的居民从最初的少数指责演变成了多数谩骂与疏离。

“那就是个疯子,疯子。”

“离他远点,免得诅咒波及我们。”

“灾星!这场灾难就是你引来的吧?”

“孩子,走吧,离开这个地方。”

不论友善与否,他们都对周楠提出或明或暗的指责与驱赶。

嘈杂逐渐模糊,恶语游荡世间。

周楠忽然感觉到一种异样,胸口的大衣不知何时润湿了大片。

视线逐渐模糊,瞳侧好似渗出血来。偌大的洛镇在他的眼中仿佛明暗交织的涂卷,吵闹纷繁的绘彩逐渐剥夺理智。

他将思绪汇聚灵泉,才发觉泉水搅动翻涌,是心绪不平的具现。

人群的前列见此情形,稍稍惊异,便缄口不言。而与之相对的,后方的谩骂依旧没有停止。

似乎良久,人群中挤出须发皆白的老者。周楠的父亲还在镇上时,与之走动最频繁的便是此位慈祥的老人。

他将拐杖轻轻磕在地面,只轻微的声响,却让周围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周楠只感觉识海一震,灵泉便已平静下来。他的拐杖下似乎隐藏着某种极强的力量,但用起来却十分平和。

他双手捂住胸口,尽管失血带来的眩晕相当沉重,但还是将头埋低:“晚辈失礼了。”

老者捋了捋长白胡须,眼睛直盯着面前的小伙子,良久,与其说道:“孩子,诅咒已然降临,血潮绕过洛镇,进向内地。老夫已知将乱之局,洛镇自会派人飞马禀报。而你……”

他停下言语,眼看后方天火相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有两种选择。若想保存名节,老夫可许你吃顿好饭,明日于金铡处执行,老夫自会保你全尸,可容安故里。若想保存性命,老夫现在便断你经脉,从此再不可习武,从此离去,再不必回乡。”

老者的话语斩钉截铁,声音那般慈祥浑厚,却包含着血淋淋的生死抉择。

都是因为诅咒……

在周楠的眼中,面前所有人的模样尽皆扭曲,成为一个个嗜血的恶魔。他们在期待着,就像猎人等待受伤的猎物力竭。

他没有回应,没有选择。他转头向来时的城门走去,亦无快无慢。

身后又响起了咒骂之声,不堪入耳的话语不时响彻在他的耳边。

“大哥哥。”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似乎是偏远的贫民窟中出生的孤儿。她的父母不知身在何处,只是将她遗弃在此。

受百家教诲长大的小女孩,将一顶斗笠递到了他的面前。

“大哥哥没有犯错,是他们冤枉好人。”

天真的女孩憋了半天,只想出简单的安慰话语。

周楠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以善育人者,未尝以善自居。品行不改,只余说教,终不过水中捞月,竹篮打水。复复此此,千年不变。

他蹲下身,轻轻抚摸女孩的额头,微笑着说道:“他们并没有错,天上九日,地上九恶。”

后方忽而传来风声,周楠的体内猛然传出剧痛,如长鞭抽在皮肉之中。只一鞭抽下,他的身上便已失了力气。经脉被断,身体与常人再不相同。

他忍者疼痛,继续微笑面对女孩。他微微蹲高了一些,挡住了老者后方的行为:“小妹妹,我要走了,只剩你对抗诅咒。你一定,一定不要被诅咒吞噬。”

小女孩频频点头,似乎在接受什么教导。

周楠只感觉背后猛然刺痛,再无声响。不知是否是经脉原因,他的身体竟然轻盈了许多。

他伸出一只手,圈起小指,对向小女孩:“那,拉钩。”

细嫩的小手伸上,二人的小指交在一起,组成最纯真与坚定的契约。

随后,他起身,直原路回去,城郭被野火攀上,夹缝中的泥沙洒落下来。泥土落成的沙坝拦于面前。

周楠却只坚定向前,再未回头一观。

……

从北门出,向西方走了十里路,天空没有任何变化,灵泉的滋养依旧充足,但他却有已不知何去何从。

不知过去了多久,许是几时,许是几天,胸口的空洞终于愈合。他放下了早已麻痹了手臂,已决无感知。

从小到大,他并未走出过洛镇。甚至说,就算是镇中造物也并不熟悉。也因此,当他离开洛镇时,便从未考虑过如今的局面。

他必须走向内陆,因为森林中的危险,他曾见识过。只是血潮究竟到了哪里,着实让人相当介意。

从进入哨站起,时至今日,他已多次死里逃生,但他绝非拥有何等强大的底牌,而单纯依靠运气。

运气,向来不能长久。

他的精神已相当疲惫,但却不能就此睡去。虽然所在是九日凌空下的开阔平原,但诸如野狗群鸦等生物还是极有可能出现。

在无人的荒地,风雪能带来的安全感远胜于无声无相。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废墟阻住了去路。它被埋藏在泥土之中,只磨得尖锐的铁片支出二尺。

他将手放在泥土之上,土灵将土壤汇聚成块,一点点搬离这片空间。

待得下方废墟露出来时,旁侧已经形成了浅淡的凹坑。

周楠费力地搬开薄铁片,自己钻进其中。空间只半人高,到处都是伤人的棱刺。

黑漆的空间内,露出发光圆球形状,光线并不强烈,甚至无法照亮整个空间。

周楠将其拿起,却发觉圆球并不完整,已不知被什么东西掰作一半,而他的意识聚集其中之瞬,细小的光线便暗淡下去。

灵泉似乎有些补充,并非九日般恢复,而是本源的滋润。泉水岸边的细密裂痕中,似乎萦绕了些细小的线,正在缝补修复那小小的堤岸。

灵宝。

他意识到了手下宝物,看外方构造,或许是北境的另一座哨站也说不定。

空间变为完全的黑暗,汹涌的困意从四面八方袭来。维持了一路的精神只余下最终的部分,浑身虚汗尽出,好似疑病前的警告。

拖着最后的神智,周楠摸到一个平坦的角落,靠坐在黑暗中,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