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的事情很快告一段落。
皇甫坚寿总算是迈入了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床笫之欢固然让人迷醉,马令君的身段固然柔软,但终究,比不得皇甫坚寿的霸业蓝图。
没两天,便七月结束了。
关于皇甫坚寿的官职,据说是已经定了下来。
然而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长安城外,一些流言,开始毫无根据的开始蔓延。
此番马家和皇甫家给皇甫坚寿在长安附近购买了许多田地,一来是皇甫坚寿的意思,二来是皇甫家想和司隶士族有着更亲密的联系。
双方达成交易的同时,也不乏背后的利益交换。
比如皇甫坚寿将军府中的幕僚,很多就来自长安地区的士族。
基于双方这种甜蜜的关系,皇甫坚寿很快就拥有了一大片土地。
然后,许多因为此前战火导致失去土地的百姓们,都开始纷纷指责。
说因为皇甫家想要低价圈地,这才导致散关的失守,让韩遂的叛军从散关一直来到了长安城外!
这种流言来的气势汹汹,在短短的几日之内,就从乡野地头上,传入到皇甫坚寿的耳朵中,也传入了洛阳。
在这种关头,这样的一则消息,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带来的影响,却是极其恶劣的。
舆论,从来都不在百姓的手中。
尤其,在此时的大汉。
当然,既然皇甫坚寿和长安士人们达成了一致,还没等皇甫坚寿出手,长安地区的豪强们,就已经彻底的揪出始作俑者。
宋家。
没错,就是前凉州刺史,扶风人宋枭所在的宋家。
也是前些时日,被平头百姓,血溅三尺的宋家。
皇甫坚寿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暴怒,只是唤来了孙坚和纪灵,仔细的叮嘱了一番。
刘辟在一旁大骂:“狗奴一样的宋家,看起来人模狗样,背地里干的都不是人事!”
皇甫坚寿冷笑:“宋家虽然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但是毕竟是司隶士族,即便知道是他们做的,也查不出来缘由。”
王遮汉骂骂咧咧:“将军,要是按照草原上的习惯,把他们都杀了便是了!”
都杀了?
皇甫坚寿摇摇头,杀人比诛心要落一成,杀人也比族灭要落一成。
虽然不知道宋家到底因为什么敢在这个时候与他争斗,但既然做出了选择,他又怎么会让对方全身而退?
给众人安排了事情之后,皇甫坚寿在自家庄园里悠哉悠哉。
唐周趁机走了过来,对着皇甫坚寿说道:“扶风宋家和扶风马家,向来不甚对付,此番倒也不一定是冲着将军您来的。”
这消息不算隐秘,同样是经书传家,马家和宋家同为当代儒家高门,却分属于今学和古学两个派别。
只不过马家家大业大,自先秦传承至今,一直辉煌不断,门人众多,宋家虽然同在扶风,且多有争执,但终究势弱,落在下风。
不过,不管宋家和马家具体有什么恩怨,但这次是在针对他皇甫坚寿,不论宋家背后到底有谁在指使,只要对他伸手,那就应该砍掉!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
长安城内忽然响起了大量的马蹄声。
数百名披挂齐整,打着皇甫家旗帜的骑兵,从城门下鱼贯而入,径直冲向了宋府。
街道上行人们目色惊疑不定,不知道为何闯入了如此一群虎狼之徒。
孙坚和纪灵带着部曲,不容宋家沿途家丁的阻挡,不容周遭世界的一切鸡飞狗跳,踹开了宋家府邸的大门,让自己的麾下冲了进去。
纪灵在马背上大喝道:“奉卫将军命,捉拿叛贼余孽!凡有违抗者,格杀勿论!”
长安的宋家府邸,本就不是宋家老巢,但长安乃朝廷旧都,宋家的年轻俊杰,大多汇聚在此处。
此时见到这些武夫们在宋家胡乱折腾,翻箱倒柜,当即就有不忿的子弟怒斥。
“这是扶风宋氏的府邸,安敢在此造次!”
“家祖乃是大儒,不容尔等如此折损!”
马背上孙坚充耳不闻,纪灵冷冷一笑。
腰间的宝刀忽然出鞘,“锃!”的一声指向了方才出声的方向,没有多余的言语,场面当场就静了下来。
“宋家……?”
“查的就是宋家!”
纪灵脸色狰狞,当即再度高声大喊道:“给老子搜,不要放过每一个地方!”
他们此番早就已经吩咐过麾下,不论是刮地三尺,还是打砸抢夺,都在允许的范围之内!
卫将军的大军就立在长安城外,还能叫区区宋家骑在头上来?
主辱臣死,孙坚和纪灵已经被牢牢打上了卫将军的印记,如今卫将军被污蔑,他们又岂能心中不潜藏着一把怒火!
宋家子弟敢怒不敢言,即便有几个气血上涌,青筋乍现的年轻郎君,看到场内甲士们森冷的刀锋,也都只能用目光狠狠的盯了过来。
“哈哈,都是些无胆之辈!”
纪灵和孙坚带着部曲搜寻了一个时辰,然后收兵。
没等宋家人多说什么,临别之际,纪灵不经意的说道:“今日叛贼不在,明日我等再来!”
“撤!”
宋家的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贵气的府邸被劫掠一空,墙上的字画,屋内的藏书,都被这些不识货的大头兵随意夺走,就连宅邸里养着的几朵花卉,也没能逃脱这些人的毒手。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宋家子弟们骂骂咧咧,仿佛方才噤若寒蝉的不是他们。
但门外忽然又响起了马蹄声,吓得众人再度收声。
……
“事情都办完了?”
皇甫坚寿看着孙坚和纪灵堆在自己眼前的财物,两人一脸讪讪的模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将军呢,扶风宋家的祠堂,祖宅都在扶风,要不然兄弟们再走一趟……?”
坚寿哂笑一声。
“这是自然,些许财货拿下去让兄弟们分了,犒劳一番将士们,我先给马家去一份书信,然后便领一千人,走一趟扶风吧。”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我皇甫坚寿,报仇又何必隔夜?”
皇甫家和马家的大婚之后,司隶暂时的陷入了平静。
而皇甫坚寿和宋家的矛盾,很快又重新占据了人们的视线。
其实稍微消息灵通一点的人,都看的清楚。
宋家只是一个马前卒,虽然事情办的恶心,但只是为了引出一个由头,后续的事情,还没有因此展开。
这件事,绝对是关东士人搞出来的,一方面是打压马家这样的老牌士族,一方面是不希望皇甫坚寿这个少年郎君,过早的进入朝堂。
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在朝廷即将诏令官职的时候,发生了这种事。
要说是巧合,没人会信。
更何况,宋家这么多年,和马家相争,也没有把矛盾摆在如此明显的地步,此番却大张旗鼓,几乎没有来得及掩饰,就做下这么粗糙的事情,怎么看都是不智的。
当然,宋家点起了一把火,后续自然不需要宋家发力。
就在纪灵和孙坚进入宋家的当天,朝堂上立马就有人开始攻击皇甫坚寿,说他轻佻为威仪,不可作为将军。
更是有人说他在长安搞的民怨沸腾,惹得天怒人怨,甚至要反过来,治皇甫坚寿的罪。
事情到了这一步,大家看的只会更加的真切。
此时,关注这件事的人们,都在期待皇甫坚寿动向。
按照以往凉州武人的惯例,遇到这种来自洛中的压力,要么投靠士人,要么投靠阉宦,没有其他路子可走。
但事情的进展,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前后不过三五天,长安的宋府被皇甫坚寿掀的底朝天也就算了,没想到就连宋家扶风的老宅,也被大军围住,以查抄叛逆的名义,被砸了个稀巴烂。
甚至有传言,宋家的宗祠,都被外人闯了进去,大闹了一番!
这下,双方的仇恨便不会小了!
很多人都觉得,皇甫坚寿到底年轻气盛,干下了糊涂事来,本来有理的事情,现在也变得不好收场了。
但对于皇甫坚寿本人而言,这才哪到哪?
事情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大汉朝堂上,要是有理便能够成事,那大汉的江山,在历史上只怕不会只有区区四百载!
理,从来都不是政治资本!
他皇甫坚寿,也从没想过以理服人。
七月中,贾诩先一步传来了消息,据说朝廷对他的安排,已经出台,但现在因为他名声上的纠纷,诏令还在隐而未发。
刘宏似乎也看出了皇甫坚寿年轻气盛,有能力,有野心。
对他的安排,也极为巧妙。
竟然擢拔皇甫坚寿作为大汉的新任卧虎——司隶校尉。
其实正常来说,身为卫将军,都任刺史,身担两千石的太守,都是正常的任命。
可司隶校尉部的长官,司隶校尉,绝不在此中行列。
这一来是因为司隶校尉本身就有一定的兵权,更主要的是,司隶校尉距离大汉帝国的都城,实在是太近了……
这样的位置,往往需要一个对皇帝极其忠诚,甚至干脆任由皇帝摆布的人,才能够让皇帝放心。
可皇甫坚寿……
在这个行列吗?
……
与此同时。
洛阳,西园。
这座刘宏斥巨资打造的娱乐场所之中,今岁又多了新的花样——万金堂。
皇甫嵩被宫人引入万金堂中,看着一连陶醉姿态的刘宏,连忙垂首行礼。
皇甫嵩入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刘宏对这个“国之栋梁”很满意。
现在回想起来,皇甫嵩当初被举出来为官的时候,此人好像一连给自己上了几十道密疏,自己还以为这人和许多求名之人一样,想要博出个名头,所以并不上心。
“平身。”
刘宏衣衫有些不整,似乎是匆匆套了上来,他看了看浓眉大眼的皇甫嵩,示意对方往近前靠去。
“爱卿。”
皇甫嵩有些感动,他年过半百,好不容易入朝为官,此时见到陛下如此亲近自己,心中不免充满了激动。
这都是陛下的恩情!
刘宏示意身边的宦官先呈上一些瓜果,任由皇甫嵩坐在自己的下手,然后缓缓开口道。
“听说卫将军最近的所为了么?”
皇甫嵩顿时失色,道:“臣……臣知道的。”
刘宏似乎并不在意,脸上毫无表情,语气幽幽,但惹得皇甫嵩心惊肉跳。
“那汝知道有多少人弹劾他么?”
皇甫嵩手心微微出汗,别看他上次和自家的孩子有些不快,但说到底,那是自家的孩子,还是嫡长子,是倾注了他的心血,继承了他的希望的存在。
此时听到上位问询起来,皇甫嵩心中乱如团麻,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复。
刘宏眉头微微一皱,又道:“汝之前弹劾赵忠,可曾考虑过今日的局面?”
皇甫嵩心中一愣,怔怔的看着地面,目光低垂,声音沙哑道:“臣……只为臣子的本分而已。”
刘宏哈哈大笑:“好一个臣子的本分而已,盖勋同为凉人,汝应该知晓,前不久他给朕上书,还说朕只是被左右蒙蔽,可朕环视宫中左右,又有谁能蒙蔽的了朕?”
“汝说,朕与盖勋孰对?”
皇甫嵩沉声说道:“自然是陛下对。”
刘宏冷笑:“爱卿心不诚啊,汝以为朕是在考验,是在拷问,谁又能知道,朕问的是真心话?”
皇甫嵩有些摸不着头脑,上位今日说话的确诚恳,可哪个臣子,又真的能和皇帝心神相合?
生杀大权,不都在刘宏的手上?
他继续保持了沉默。
不敢多想,也不敢多问。
此时他只希望皇帝能够从轻发落自己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儿,好让皇甫坚寿远离这一次汹涌的风波。
本来他以为今日单独奏对,有额外的收获,现在看来,额外是有,担惊受怕,更是有了。
刘宏见皇甫嵩久久沉默,幽幽的叹了口气。
又说起了从前。
“爱卿此前和朕互通的那些密疏,可还留有备份,朕忽然有些怀念,想重新翻阅一番。”
皇甫嵩顿时头大。
他从小做事最为重视机要,凉州士族又常常为关东士人攻讦,当初他上书之后,不论是自己的书信,还是刘宏的回复,他都统统烧毁,早就没了踪影。(史实事件,非杜撰)
他有些艰难的说道:“臣为了机要起见……,原件已经焚毁了。”
刘宏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才似乎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大将,似乎自己观察的还不够真切,他身上还有自己没有发觉的特质。
他忽然又有了兴致,只觉得心中有些事,似乎还有变化。
他小声喃喃,似乎是说给皇甫嵩,也似乎是说给自己:“不必慌张,一切还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