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行进,日行不过百十里。
时间却不会因此等人。
十一月,凛冬已至。
洛阳的刘宏仅仅享受了半个月的安宁,便被皇甫嵩的一份弹劾,打碎了平静的心情。
刘宏虽为皇帝,但洛阳的宫城宛如囚牢,把这个不过三十来岁的至尊,牢牢的困在这里。
皇帝的目光,只不过停留在来自四方各地的片牍上,他知道大汉很大,却无法感受到。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刘宏清楚的知道,身为人间的王者,他根本不是什么言出法随的至尊!
否则光是党锢之祸,他为何要屡屡发起?
皇帝和士人争权,士人妄图把持朝政,豪强们又勾结士人盘剥百姓。
这就是他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大汉!
关东人,关西人;今学,古学;士族,寒门,儒家,道家……
祖宗们把一个破烂不堪的江山交给他,难不成指望他完成数百年未竟之业不成?
他觉得人,生来就应该享乐。
但他不能。
因为他是皇帝。
他痛恨他是个皇帝,不,应该说,他痛恨自己太过聪明,这天下的事情,他看的太明白,反而更痛苦!
他坐在高高的皇位上,把那些士人,外戚,豪强,统统玩弄在股掌之中。
但这又能如何?
没有人告诉他大汉未来的路要如何走,没有人能够教他如何去做一个皇帝。
看到做不到,谁能理解他的苦闷!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这九五之尊的鸟位,除了孤独和痛苦,给他带不来任何快乐。
刘宏觉得这帝位简直是这天下最痛苦的位子,可他的理智又告诉他,不能随随便便的把位置交出去。
看了看跪伏在地上的赵忠,又看了看已经被他查阅过的弹劾。
刘宏有些烦了。
“知道了,退下吧。”
他不愿意处置这些宦官,尽管他明白这些人,都有些毛病。
可这洛阳深宫之中,除了这些侍奉他许久的宦官,还有谁,能够体察他的内心呢?
终究是孤家寡人罢了。
“笔。”
刘宏躺在胡床上,坦胸漏乳,伸出了手,旁边的宦官连忙呈上了毛笔和纸张。
他想也没想,就在纸的中央,重重的写下了一个“阅”字,又从脑海里翻了翻皇甫嵩的印象,有些迟疑的换了张纸,又写下了一个“忠”字。
就这样吧,刘宏心中有些烦躁。
他觉得皇甫嵩应该属于能干事的人,即便是个关西人,他也是愿意用的。
只不过不够体己,不明白相忍为国的道理。
这天下,说到底是他刘家的天下,同为家臣,老老实实的办事就行,何必多生事端来?
摆了摆手,示意让身边的宦官下去传信,刘宏又开始琢磨,今天剩下的半日,到底去玩点什么……
而另一边,传信的小太监匆匆忙忙告退,就马上把皇帝的亲笔御批送到了赵忠的面前。
赵忠静静的看着手上的两个字,顺手把“阅”字归还,而那张“忠”字,却溜进他的袖口,再也没了踪迹。
……
阿郦一行人离开了数日。
皇甫坚寿数着日子,情知距离凉州的羌乱,已经相差无几。
他早就对皇甫嵩表示了今岁冬日,凉州羌乱的担忧,但得到的,只不过是亲爹书信一封,让留在安定的族人们加固坞堡,修缮兵甲的结果。
一阵风骤然吹来,即便穿的不少,马背上的坚寿依然一颤。
这风,有些急了。
没多久,他身后的刘辟忽然贱兮兮的跑了过来,“郎君,俺听说,你要定亲了。”
坚寿道:“莫要听风便是雨,我定不定亲,我爹都做不了主,如今行军在外,哪里来的这份传言?”
“俺也是听说的。”刘辟有些不好意思,似乎觉得这种谣言有些没来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传的,总之是那个钜鹿的郭太守,要和郎君你结亲哩。”
“郭典?”坚寿心中瞬间一动。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郭典虽然家族不显,但实际上他们这支郭家是分支,宗族在并州太原。
太原郭氏虽然称不上最顶级的豪门,但也是这个时代不容忽视的世家大族,三国时期魏国的郭淮,算是比较耳熟能详的一个角色,就是这个家族之人。
不过郭典这支已经分家,落户在司隶冯翊,只能算司隶治下,平平无奇的士族一员。
这样的家族,和皇甫家嫡长子联姻……
硬要说的话,的确有可能。
毕竟冀州战后,郭典也是从一方太守,拜入了洛中,俨然做了京官,隐隐有望九卿。
这样一来,双方不算天差地别。
不过坚寿并不在意,毕竟他家里的老娘,可是一个狠角色,虽然皇甫嵩没有到惧内的地步,但婚姻大事,理应和他母亲沟通过才是。
其次,他如今已经到了加冠的年纪,此番回师之后,他应该就顺势加冠,这时候谈婚论嫁,也是正常流程。
只不过,毕竟穿越的稍有些早,整个三国有名有姓的美女,大多还是幼童,甚至未出生,可惜了。
……
接下来的路程,枯燥而又寒冷。
十一月初六,皇甫嵩的大军总算进入了司隶。
司隶是一国之精要所在。
其治下有:京兆,扶风,冯翊,河东,弘农,河南,河内诸郡。
在这里的世家大族,不是祖上阔过,就是现在正在阔,虽然英才俊杰比不得豫州之地,但要是论贵气逼人,那司隶才是天下之冠。
说句夸张的,但凡司隶下场大雨,雨水淋到的王公贵族,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其中扶风,冯翊和凉州接壤,许多凉州人也往来于两地之间。
按照计划,皇甫嵩入洛阳见过皇帝之后,便要重新启程,上任去了。
到了那时,坚寿就得自己领着兵马,往西走,去护羌校尉麾下听命。
一切看似都稀松平常。
然而仅仅是三天之后,大军即将抵达洛阳之时。
一别数日的皇甫郦,派出了心腹赶到了坚寿的营地之中。
并且带来了一个崭新的消息。
这是一则既在坚寿预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消息。
“湟中义从的首领,北宫伯玉,李文侯反了!”
“护羌校尉泠(ling)征本人,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