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吗?”完颜宗望把酒壶递向兀术。
“喝!”金兀术一屁股坐到一颗大树裸露在外的茎根之上,接过酒壶,痛饮一大口。
纵然兀术有一副龙虎体魄,被打了五十大板后,站立过久依旧会疼。
“爽快!”金兀术大呼一口气。
宗望也席地而坐于兀术身侧。
“兀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攻城吗?”宗望问道。
“为什么?”金兀术抹了抹嘴,头一歪,好奇问道。
金兀术不敢质疑完颜宗望的决定,可他依旧对这个决定充满疑惑。
宋军明明那么羸弱,打下了汴梁,那就是泼天的功劳。
二哥如此英明神武,为何会在此止步不前?
兀术又晃了晃脑袋,他还是想不明白。
看着兀术思考的模样,完颜宗望哈哈一笑。
“我问你,兀术,你知道粘没喝他们到哪了吗?”宗望的神情再度严肃起来。
“嗯...粘没喝他们从云州出发直奔太原,太原城坚,还没有被他们所攻克。”
“粘没喝留下银术可围住太原,之后就带着希尹继续南下了。”
“他那来的信使说,粘没喝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宋军要么是降了,要么就逃了。”
兀术眉头紧皱,目光凝聚,伸出手指算了算太原距此处的距离。
“他们现在应该到隆德府了(山西潞城)。”
“只要把隆德府打下,再过了泽州(山西高平、晋城一带),他们也该过黄河了。”
兀术眼中闪过一道光,随之眉头舒展,嘴角上扬。
“俺懂了,二哥是想等粘没喝他们来了,再一起攻城是吗?”
“可咱们的功劳凭什么分给他们?咱们都到汴梁城下了,为什么还要等他们?”
兀术的眼中的光转瞬即逝,摇了摇头,神色再度变为疑惑与不解。
“粘没喝他们不会来了。”完颜宗望淡淡说道。
“为什么?难道河东得到宋军还能挡住粘没喝?”兀术吃了一惊。
粘没喝的西路军不比他们东路军弱,宋军如何能挡得住?
“粘没喝过了河,也不会来汴梁,他要直驱洛阳,阻宋主西逃之路。”
宗望看出了兀术的疑惑,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
“俺就说嘛,除了黄河天险,没有什么能挡得住粘没喝了。”兀术释然道。
宗望看着兀术恍然大悟般的神色,无奈摇了摇头。
兀术绝对是天生的将种,可他距离成为独当一面的统帅,还是差得太多。
战场上的道理,远非只有强弱胜负这一种说法。
统帅要明白为何而战,为何不战,显然,兀术还不明白。
“粘没喝不会过河了。”宗望又是淡淡说道。
“为何?二哥,俺知道你和粘没喝之间多有摩擦,可粘没喝还不至于因为咱们先到的汴梁就违抗军命吧?”
“两路伐宋,可是当着国主面,大家共同订下的。粘没喝胆敢不过黄河?”兀术头往前一倾,声音急促而迫切。
他不觉得粘没喝会不过黄河。
可万一粘没喝真不打算过黄河了,那这大河以南,可就只有他们这一只孤军了。
“因为我们要退兵了。如果粘没喝过了黄河,那这大河以南,就只有他们那一只孤军了。”宗望淡淡说道。
“啊?”兀术张大了嘴。
“可咱们退兵,不会违抗军令吗?”
兀术感觉头里满是混沌,将要消散的疑惑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军令?”宗望冷笑道。
“我是右副元帅,我说的话不算军令吗?”
“二哥说的话当然算军令,可咱们擅自退兵了,国主那怎么说?”兀术瞪大了双眼,对宗望的说法甚是不解。
“国主?吴乞买不过是咱们临时的选择。他?不足为惧。”宗望摇了摇头,声音中满是不屑。
“哦。”兀术轻回了一声。
兀术还是有些怕吴乞买的,毕竟那是国主,可既然二哥说不足为惧,那就不足为惧。
“二哥,可你还是没有告诉俺为什么要退兵?”
“兀术,我问你,自从咱们过河以来,斩获如何?”宗望问道。
“斩获颇丰,不,都不能算颇丰,而是非常多!黄金都要搬不动了。”兀术兴奋地说道。
“这就是了,自燕京南下以来,我军百余日里连战连捷,除了真定还没有被攻克,其余沿路诸城,都已为我军所占。其中所得,不可谓不多。”
宗望起身摸了摸旁边战马的鬃毛。这匹马并非在关外长大,与他们女真人养的战马相比,是如此瘦弱可怜。
它身上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不显丝毫明亮的光泽,反而是异常暗淡,甚至有些浑浊。
“可细细算来,咱们大仗小仗加起来,也已经打了一百余日。无论斩获如何丰富,军士们也已经疲惫,粮食也快吃完了。若非郭药师知晓汴梁实情,抢先带我们占了天驷监,不然铁浮屠返程的马料都凑不够了。”
“咱们抢获的那么多金银与稀奇玩意儿,也要靠马拉回去不是吗?”
马儿不满宗望打搅其进食的美好时光,也不满宗望随意议论它,腿一摆,身体便脱离了宗望的手掌,随后马头一抬,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怒冲冲地直盯着宗望。
这是一匹千里马!宗望心中暗叹。
没想到,这随手从天驷监里牵出来的马,居然是一匹千里马!
宗望善骑马,更善相马。在白山黑水之间,有一匹好马,不下于多了一条命。
“汉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马,我就是你的伯乐!”
宗望丝毫不虑马儿的眼神,哈哈一笑,向前一步,一手就按在了马头之上。
“马,跟我回燕京,汴梁的草料养不肥你,只有在辽阔的北疆,你才能变得强壮。你应该跟随我征战沙场,而非在马厩里被下人使唤,供不会骑马的皇帝把玩。”
“咴—咴—咴”马儿努力往上抬头,可宗望的手却如山一般沉重,无论马儿如何用力,都无法挪动宗望的手掌丝毫。
“咴—咴—咴”
“咴—咴—咴”
在数次努力依旧无功之后,马儿放弃了挣扎,发出“嘶”的一声,便低下头继续去吃草去了。
“恭喜二哥收获良马。”兀术有些羡慕。
雄壮的战马,北境有很多。
可能日行千里的良驹,仍旧是十分稀有。
唉,只能怪自己的相马之术不如二哥!兀术心中微微一叹。
“二哥,我还是不明白,固然咱们粮食不多了,军士也疲惫了,可这都不算作是理由。”兀术继续问道。
“哦,为何?”宗望眼角轻跳,眼中现出一道精光。
“现在固然困难,可还远不及刚开国那会儿。收国元年正月,那个月大雪连绵不绝,天祚帝命耶律讹里朵、萧乙薛、耶律章奴统兵三十万灭金,两军战于达鲁。”
“太祖趁辽军列阵未稳,以宗雄统的右军作为疑兵,猛攻辽军左阵。娄室、银术可则以左军强攻辽军中军,我军九破辽军大营,方才大败辽军。”
“二月,天祚帝又亲征黄龙府,辽国的大军乌压压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号为七十万。而太祖则统兵两万,亲自陷阵冲锋,打破了天祚帝所在的中军,天祚帝最终逃亡而归。自此之后,我大金才得立国之地。”
“这两场战役我虽只是听说,可二哥当时就在父亲身旁,是你带着自己的猛安冲杀的辽主。”
“现在说是困难,可又如何比得过先前。粮食不够了,可以从宋人那抢,咱们打下来那么多城,挨家挨户抢一抢,军粮总是能凑够的,又怎会因粮食不够而退兵?”
宗望脸上出现了一抹笑容,言语中带着欣慰:“兀术,你不愧是太祖的儿子,没有丢了太祖的脸面。”
“两军相争,需要有你这样的战士攻营拔寨。”
“可我大金立国,却远非只有战争这一件事而已。”
“嗯...我不懂。”兀术摇了摇头,眼中的疑惑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