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若此番攻克汴梁,又当如何?”宗望又问,声如激雷,划破先前的宁静。
阳光从蔚蓝的天幕洒落,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耀眼的薄纱。
兀术手指远处,溪流在阳光下奔腾不息,闪烁着钻石般的光泽。
一毫精光,掠过眼底,兀术笑答道:“城破之日,其中财宝定当堆积如山。宋国以汴梁为都,图的就是此城地控八方,四处漕运尽皆交汇于此,金银财货,可随波而至。”
宗望再问:“然则城中之宝,何以运归燕京?”
兀术仰天大笑,声如洪钟大吕,言道:“二哥,何须忧虑?北境之马,蹄疾如风,力能抗山。财宝装车,马匹拖曳,数日,便可归至我大金疆域。”
宗望目光如电,继续问道:“那城中宋主,如何处置?”
兀术沉吟,正午阳光下,身影显得异常坚定:“宋主?当然也带回燕京。宋主若在,擒王兵马必追击。我军辎重众多,战不利。”
宗望脸色刹时难看起来,犹如乌云蔽日。
宗望昂声道:“那我们俘获了宋主,宋军就不追击我们了吗?”
兀术语塞,脸上显得有些迷茫:“这......“
宗望面色一沉,再问:“兀术,我让你看的兵书,你看了吗?”
兀术尴尬,挠了挠头,身影萧瑟:“额....二哥,俺还没有看。”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两匹马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异常的气氛,抬起马头,“嘶”的一声,相伴着踏进溪流,立于河中央饮水。
“兀术,我且问你,”宗望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冷硬,如同钢铁撞击,“若我们攻陷了汴梁,战车载满金银财宝,而宋军穷追不舍,你可愿弃财富于不顾,率军殿后?”
“二哥,你可是在说笑?若宋人胆敢挑衅求战,你一声令下,我麾下万户的猛安谋克必当勇往直前。真到了那时,我亲自率军殿后。”
兀术的目光中透露出坚毅,又说道:“纵使黄金堆积如山,也抵不过军令如山。孰轻孰重,俺心知肚明。”
“兀术,我相信你的勇猛,可其他将领呢?”
“挞懒他会放弃即将到手的荣华富贵吗?赤盏辉会吗?阿里会吗?蒲卢浑会吗?”
“他们不会的!”宗望的目光水潭般深邃,语调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们胆敢违抗军令?”兀术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大声怒斥道。
“他们有什么不敢的?”宗望轻轻叹息一声,抬头望向远方。
初春的阳光洒在他俊俏的面容上,带来几分暖意,“汴梁的春光,终究是比燕京来得更早些。”
“我大金的军令严明,若将领临阵退缩,不听号令,定斩不饶,其家人亦当充军为奴。我大金建国以来,从未有过怯战的猛安和谋克。”兀术的声音冷如冰霜。
“这军令自太祖皇帝起兵之时便已定下,即便是国主,也不得违背。”
“吴乞买他自然不敢违背,但你怎能断言他们定会听从调遣?”宗望继续问道。
“如果挞懒、阿里他们只是表面上的服从,实则彼等阳奉阴违,出战之际虚张声势,实则按兵不动,无征战之心。这又该如何界定他们是否听从了军令?”
说罢,宗望伸出手来,抽出兀术腰间的刀,手指在刀柄上的纹路上滑过,感受着刀身的冷冽和坚硬。
纵然是烈日炎炎,也改变不了刀刃上的霜寒。
“这.....”兀术眼珠一转,灵光乍现:“二哥,你是右元帅,即便国主偏袒他们,你亦可先斩后奏!”
“我固然能杀一儆百,但他们的那些部下呢?也一并杀之?若我妄动杀机,它日谁还愿随我西路军征战沙场?”宗望沉声反问,声如洪钟。
“我为元帅,难道粘没喝就不是了吗?”
话音刚落,宗望挥起大刀,寒光一闪,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逼人的锋芒,轰然劈下,树根如枯枝般断裂。
“二哥,你的意思是粘没喝在觊觎咱们的兵马?”兀术惊疑不定。
“尚无确凿说法,但若真到那一步,粘没喝或许就是他们唯一的投靠。”
宗望轻描淡写得将手腕一转,大刀归鞘,动作行云流水。
“确实是一把宝刀,可惜稍显钝了,回营后找铁匠细细打磨一番。”宗望将刀又插回了兀术腰间的刀鞘,语气平淡。
“二哥,若阿里他们与粘没喝暗中勾结,我们必须提前设防。”兀术忧心忡忡。
在兀术心中,粘没喝仅略逊宗望一筹,远胜于吴乞买,都让他又敬又畏。
“他们不敢与粘没喝同流合污,粘没喝也不屑于耍弄阴谋诡计。”宗望语气坚定。
兀术抓了抓脑袋,满脸困惑:“二哥,你一时说他们要反,一时又说他们不敢,俺都糊涂了。”
“人心难测,犹如深渊,不可不防,不可不察。他日你独领一军,还需多观、多思、多学。不要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无所畏惧。你是太祖之子,将来权势自不必说,但你麾下的猛安和谋克却并非如此。”
“无论多么勇猛的战士,你首先要将他们视作有血有肉的人,其次才是战士,你可明白?”
“不明白。”兀术摇了摇头。
“鹰犬尚需觅食,挞懒、阿里他们又怎会不渴望荣华富贵?之前他们奋勇争先,是因为攻城略地后可得金银财宝和奴隶,自然不敢不前。”宗望解释道。
“但如今北归在即,殿后之军却有全军覆没之危,他们刚刚得到荣华,又怎会愿意再次涉险?”
宗望目光远眺,任由凛冽的春风撩动其身上的麻衣。
忽的,一点黑影由远及近,以惊人的速度在天边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只金雕,翼展如乌云遮日,锐利的爪子上还在沥血。
金雕穿云裂风,其势如虹,随着一声清亮的鸣叫,双翼猛地一收,稳稳地降落在宗望那戴着铁护腕的手臂上。
宗望轻轻抚摸着金雕的羽毛,坚硬如铁却又光滑如丝的触感缠绕在其指尖,“我与粘没喝之间并无龃龉,反之,我甚为钦佩其才。”
宗望缓缓而言,声如古钟,悠扬深远,“我虽自傲,然粘没喝之才,绝不在我之下,更兼有希尹辅佐,麾下猛将如云,娄室、银术可皆为其爪牙。”
他又顿了顿,目光凝视着兀术,继续说道:“而反观我西路军,更像是大杂烩,奚人、渤海人、燕云汉人,乃至高丽人,杂糅一处,而纯血统的女真族人反而不多。”
“东路军,虽出自国相完颜撒改一脉,与我等太祖后裔的西路军有所不同,但粘没喝非只是姓完颜而已,他与我们一样,同为景祖之后。我与他之间,并无争斗的必要,但手下的兵将却难免心生争竞。”
“金国固然是我完颜家的天下,但也需阿里、大挞不野等骁勇之士辅佐。饥肠辘辘的鹰犬,为了争食,敢与猛虎相搏,但一旦饱食,其勇猛之势便不复存在。”
“难道就任由他们目中无人,不将元帅之命令放在眼里?”宗望的声音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宗望大笑一声:“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弟弟。怎可让他们自以为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再锋利的刀刃,也需要时常磨砺,可打磨也要注意力道,用力过猛,反而会把刀折断。”
“所以二哥退兵,是因为这些鹰犬已经迟钝,需要重新磨砺了吗?”兀术恍然大悟。
“这只是原因之一。”宗望微微一笑,仿佛春风拂面。
宗望相信,这次之后,兀术定有所成长。
“还有什么?”兀术疑惑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