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俺有一事不明,俺素闻吕布之勇冠绝天下,为何殿下说俺有不下吕布之勇,但却比关张二人还要再差一筹?”韩世忠眉毛轻挑,疑惑地问道。
“韩世忠呀,韩世忠,你这人怎么还打蛇上棍?”曹曚怒骂道。
“无妨。”刘备挥了挥手。
“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吕布有血勇、脉勇、骨勇,但独独缺少神勇。”刘备缓缓解释。
“何谓神勇?”韩世忠疑惑问道。
“怒而色不变,虽千万人独往矣,可谓神勇。”刘备面色严肃,声音坚定地说道。
“吕布,独守虎牢,可谓血勇;辕门射戟,有谓脉勇;马踏淮南,可谓骨勇。”刘备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一丝缅怀的神色,随后幽幽说道:“但在下邳的白门楼上,求生于曹孟德,足见其本性反复,心无坚守,并不神勇。””
白门楼上的场景再度浮现于其脑中,人中吕布,犹如一条断脊之犬,只会狂吠不止,毫无名将风范。
“他的勇武,终为千古笑谈。吕布,不足为惧。”刘备摆了摆手,拨了拨被春风吹乱的头发,“良臣懂了吗?”
不想康王小小年纪,但话语却如此高深。
韩世忠晃了晃头,沉默了一会,无奈摊手说道:“王爷,俺还是不懂。那关张二人,可谓神勇?”
刘备眼中闪过一抹骄傲,自豪说道:“当然神勇。”
“良臣年方几何?”
“三十有六。”韩世忠回答道。
“三十六吗?”刘备叹道,“我..他刘备....刘备三十六岁的时候,刚丢了徐州,灰头土脸地投奔了曹操。”
“若非关张本就是神勇之人,心中有所坚守,又如何还会跟随那刘备?”
“刘备他一败军之将,何德何能得关张二人,始终不离不弃,尽力帮扶?”刘备眼中的骄傲变为了浓厚的感激。
是呀,论韬略、论智谋,他刘备如何比得过那些历史上的天纵之才,若非众人舍生帮扶,他如何能混得一个昭烈的名号?
“那我能赶超关张二人吗?”韩世忠一脸期待地问道。
三国的英雄故事,他都听烂了。
三国的故事九百年来被不断加工,从南到北,深受民间喜爱,宋人爱听、辽人也爱听、甚至连白山黑水之间的金人也爱听。
要知道,赵桓在逊位逃亡镇江之前,才刚刚封了关羽“义勇武安王”,以求大宋北伐成功。
在原先的时空,也就是从南宋开始,失去半壁江山的苦痛让朝廷与民间纷纷开始思念蜀汉的贤臣良将,关羽就此开始了封神之路。
“当然可以,你现在正是一名武将最好的年龄,翼德独守当阳桥的时候,还比你大十岁。”
“但是,良臣,你要知道为何而战。怒而色不变,虽千万人独往矣,可谓神勇。你出来当兵,是为了什么?”刘备面露期待之色。
“没有...俺从村里出来当兵,只是希望混点功绩,能被赏赐一些土地,为家里添个大点的房子,”韩世忠摇了摇头,坦然说道。
“哈哈....没事,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的。”刘备拍了拍韩世忠的肩膀,大笑道。
“当初刘备带着关羽张飞二人起兵打黄巾军的时候,说没有存着拜将封侯的想法,那也是假话,但...”
“但仗打多了,就自然明白要为何而战了。”
刘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嘲,是在对韩世忠说,也是在问自己。
这个时代,我刘玄德要为何而战?汉室,已经不在了。
“王爷不愧是王爷,虽然俺不明白王爷说得是什么意思,但俺会努力的。”韩世忠哈哈一笑。
“你呀...”刘备踢了韩世忠一脚,也是微微一笑,但随之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良臣,你杀了金人的斥候,本王不会罚你,两国本就是在交战,杀敌报国,是尔等禁军之任。”
“我不光不罚你,相反,我还会重重地赏你。”
“哈哈哈....”韩世忠摸了摸头,眼神中流露出期待之色。
“可是,你居然在出使金营的期间喝酒!”刘备厉声说道。
“这件事,本王要罚你。曹将军,把韩世忠拖下去!先打三十军棍。之后如果还有人敢在出使期间喝酒,同样是如此惩罚!”
“是!”曹曚爽快回应,他早就想教训教训韩世忠了。
“来人,把韩世忠拖下去。”曹曚一声令下,禁军从四处而来,把韩世忠押到了一边。
“记住,军棍只为惩罚,不得掺杂私人恩怨,如果军棍打轻了亦或者打重了,本王亲自把那人送到开封府大狱,即便是官家来求情,本王也绝不饶恕!”刘备出言提醒。
公报私仇之事,自古有之,但在他刘备的眼下,却不能有。
“你们听到了吗?如果有人敢公报私仇,本将军也定不绕过!”曹曚也大声命令道。
“是!”押送韩世忠的禁军齐声答道。
有一说一,曹曚本是将门之后,他确实看不上韩世忠的泼皮无赖,但对于韩世忠的勇武,他也是钦佩的。
曹曚本就只是想教训教训韩世忠,让他不要作乱而已,心中本无私仇,自然也无公报私仇之意。
曹曚亲自随韩世忠到了一旁,去监视军士打军棍,此地,此刻,只余下李邦彦和刘备两人。
“殿下,你的话错了。”见众人已经远去,李邦彦沉声说道。
“哦?怎么说?”刘备好奇问道。
“殿下,如果咱们能顺利回京,我亲自领着殿下到汴梁巷子里的勾栏中听一场戏,殿下就懂了。”李邦彦缓缓说道。
“为何?”刘备越来越好奇。
“太平的时候,我经常混迹于勾栏之中。”李邦彦的语气中充满着怀念。
那时候他没事就去民间学习古话词曲,顺便再搂一搂姑娘,摸一摸姑娘的手。
汴梁里唱曲的姑娘不光唱的好听,人也是长得漂亮,可谓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待他过好瘾,回到朝堂,再把学会的词曲唱给道君皇帝听,得一些官家的赏赐,再升升官,活得轻松,过得也好。
那时候,真好呀。
奉旨听曲,真是神仙日子呀。
“每当百姓家中的孩童顽皮难管,大人便会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去勾栏里听古话。”
“孩童最爱听的就是三国的故事。”
“哦,孩童们最喜欢听哪一章呀?”刘备眼皮一跳,他想知道后世的孩童们会如何评价他们。
李邦彦摇了摇头:“有的爱听三英战吕布,有的爱听关羽过五关斩六将,有的还爱听赵子龙七进七出,都不一样。”
“孩童们有时还会为了让说话人讲自己喜欢的故事,直接在勾栏里打起来,那群野孩子可烦了。”李邦彦突然笑了,先前因出使金营而悬着的心在此刻彻底放松了下来。
“哈哈,有趣。”刘备也笑了起来,笑声开朗。
“是吧,但是,无论讲什么故事,”李邦彦止住了笑声,神情再度变得庄重,其中透露着一丝向往:“一到刘备兵败,小孩子就会频频皱眉,甚至有的还会因此流泪哭泣。”
“是吗?”刘备心情爽快,看来自己在后世混得还是不差的。
“而听到曹操失败了,孩子们就很高兴。”李邦彦继续说道,“尤其是当说书人讲到赤壁之战曹操败走的时候,无论是孩童还是大人,都会拍手叫绝,齐声直呼“痛快”。”
“那时候的勾栏里,真是人声鼎沸,震耳欲聋。那场面,怎是一个热闹了得?”李邦彦脸上的怀念,在阳光的照耀下愈演愈烈。
他被唤作“李浪子”,自然也是写过三国故事的,只是还没写完,金人就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备开怀大笑,笑得张狂,笑得坦荡。
“曹孟德呀,曹孟德,你赢了我三十年,我赢了你九百年!”
“所以,王爷确实是说错了。”
李邦彦一步向前,缓缓躬身,一拜,低头沉声道。
“关羽、张飞虽勇冠三军,然其名始显于汉昭烈帝之时。若非刘备之仁德感天,何以致群贤毕至,良将咸集,共襄大业?”
“刘备,真君子也!”
“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何况九百年乎?”
话罢,狂风涌起,似是寂静无声,刘备愕然。
“途巷中小儿薄劣,其家所厌苦,辄与钱,令聚坐听说古话。至说三国事,闻刘玄德败,频眉蹙,有出涕者;闻曹操败,即喜,唱“快”。以是知君子、小人之泽,百世不斩。”——苏轼《东坡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