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只鹿在帐中炙烤,旁边的吊锅中正煮着肉,雪白色的汤底在翻滚冒泡,肉香四溢。
数名侍女将盘中的盐渍蔬菜分给诸宾客,与之相随的,还有数碟瓜果,几片鱼生,以及一碗稗饭,这就是金国宴席的前菜了。
“上酒!”完颜宗望略一挥手。
上菜的侍女退去,另有下人端着一壶壶清酒从帐外走来。
刘备等人已经打猎归来,中间烤的鹿,就是这次狩猎的战利品。
“敬宋使!”完颜宗望亲自将杯中的酒倒满,举杯而起。
见宗望举杯,兀术、阇母、挞懒、郭药师等人也连连举杯。
刘备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杯中侍女倒满的酒一饮而尽。酒水清淡,远不及大宋的宫酿。见刘备喝得如此干脆,金国众人也是一同将酒饮完,随着一声声杯落之声响起,又有舞女从帐外走进,待鼓吹之声响起,宴会,算是正式开始了。
“宋使可知这乐曲从何而来?”完颜阇母笑问。
完颜阇母,是金国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异母弟,按照血缘关系,宗望还得叫阇母一声叔父,也是这支东路军原本的统帅,下临潢,取辽国两京,都有他的一份,算是金国的宿将,战功赫赫。
可阇母却在兔耳山(抚宁)败于张觉,吴乞买大怒,罢免了阇母,宗望这才接手了阇母的军队,有了如今的事。
“此乃辽国宫乐。”李邦彦先是微微一笑,随后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
“说是辽国宫乐,但却根本就是唐代的大曲。这个曲子,应该是契丹人从后晋那抢来的吧。”
李邦彦举起酒杯,轻浊了口酒,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向往:“如果辽人真能原原本本复现唐人的大曲,那也就罢了,唐朝大曲乃万曲之王,可谓是天籁之音。”
“可惜,却有人在此曲上做了一些画蛇添足的改编,这曲子反而是上不得台面了。”李邦彦再笑,只是其中的嘲讽意味明显更重。
论音乐,李邦彦可没输过谁,女真人想在音乐上做点文章,那可就是班门弄斧,倒反天罡了。
“啪啪啪!”完颜阇母鼓掌,开怀大笑“哈哈哈,李相公果然博学,俺只知道这是辽国的曲调,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道道。”
阇母起身,亲自向李邦彦敬了一杯,李邦彦则稳坐钓鱼台,就在座位上向阇母回敬了一杯。
侍女们从吊锅中呈出一碗碗肉羹,分散给众多宾客。看到侍女端来的还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肉羹,张邦昌眉头却是再度紧皱。
这哪里是什么肉羹,根本就是一碗肥油!张邦昌无奈摇了摇头,这金国的宴席,不免也太简陋了。
这盐渍的蔬菜与瓜果,即便是汴梁城里的寻常百姓都不吃,更何况他这一国宰执了。不过,这鱼生味道倒是不错。张邦昌接连叨了数片,内心直呼美味,捎带着还向刘备小声低语推荐。
“王爷,这鱼生味道确实不错。”
看着盘中的鱼生,饭路宽的刘备罕见地摇了摇头,伸手把放鱼生的盘子向远处推了推,尴尬说道:“好吃,张相公就多吃点,我就不吃了。”
怎么记得好像陈登就是因为吃生鱼才生的病吧?连华佗都治不好。这鱼生,还是别吃了。
倒是不遭张邦昌待见的大块肥油,刘备反而甘之如饴,刘备三下五除二就将雪白的脂肪随着肉汤吞进了肚中。
“宋人善乐,辽国的曲子自然是没什么稀奇的,可这个曲子,宋国来的诸位定是没有听过。”完颜宗望拍了拍手,殿中的乐人舞姬即刻停止了演奏,起身行礼,退出了大帐。
一会儿后,一群乐师拿着一件奇异的乐器,细细看去,外形好似一只展翅的燕子,只是这燕子却有些胖,肚子如鹅蛋一般大。紧随其后的,还有一群壮汉,赤裸上身,穿着短裤一同进入了大帐。
“这乐器,名为鹧鸪。”一名侍女将乐器递到了宗望手中,宗望拿起向刘备等人展示。
“鹧鸪所奏之曲,唤作鹧鸪曲,吹曲的时候,当有勇士起舞以和之。”宗望挥了挥手,示意演奏开始。
“嘟——嘟————嘟——”
....................
鹧鸪曲细细探来,不过是长短两声调罢了,谈不上有多华美。但那群汉子随曲声而起的舞蹈,倒是有些意思。
这群汉子一边舞动身体,一边念着不知名的词汇,有时表情虔诚,似在敬谢神明,有时狂舞身体,模仿虎豹,又有时齐声长叫,绝类鹿鸣,整个舞蹈,透露着丝丝神秘与诡异。一舞终了,舞者齐拍手大喊‘阿癐癐”,战吼震天动地。
李邦彦皱眉,他实在是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乐舞,他从没见过。
“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刘备叹道。
“哦?”宗望再度拍手示意,乐人舞者依次退出了大帐。
“那首曲子,大抵是你们在狩猎时仿效鹧鸪的鸣叫所谱,以作引诱猎物之用。至于舞蹈,恐怕也是模仿了各类动物捕猎时的姿态而编排的吧。”
“燕赵之地的百姓,有时会模仿麻雀叫来吸引麻雀落地,抓两只麻雀来充作肉食,用来补一补油水。这与你们那首曲子殊途同归。”
“倒是这碗肉羹,全是大块的肥油,在你们那冰天雪地的地方,有时是可以保命的。”刘备将碗中余下的肥肉羹全部吃完,伸手抹了抹嘴上残留的油脂,还“砸吧”了两下嘴,好似是没有吃够。
“康王说的对,”宗望也是叹了一声,“旧时契丹人盘剥严重,我们女真的大多数部落,就指望着一桶牛羊的油膏来度过冬天。”
“这油膏,确实是保命之物。”宗望眼神示意,立刻又有侍女为康王续了一大碗肉羹,这一碗里几乎没有肉,全是颤巍巍白花花的肥油。
“我素闻宋国宗室乃锦衣玉食,归之自己,担饥受冻,委之百姓。却不想康王通晓民间疾苦,这份心,可以称得上一声仁厚了。”宗望真诚赞赏道。
“二太子有这份心,我大宋输的不冤。”刘备举手抱拳,沉声回应。
纵然宗望是对手,也不算作是好人,但这份悲悯之心,却也值得刘备敬重了。
“所以,为了过上好日子,我们生擒了天祚帝,灭亡了辽国。为了过上跟宋主一样的神仙日子,我们打到了汴梁城下。”宗望话音一转,露出了锋芒。
“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辽国不恤民力,我大金灭之,宋国背盟,我大金伐之。平辽攻宋,我金国铁骑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由此观之,尧舜禹三代圣王之德,非在辽宋,而在我大金,灭辽伐宋,乃我大金替天行道。”
“今辽国已灭,宋主已悔,退位让贤。上天的警示已经降下,再续兵戈,只会让百姓失乱流离,反倒与天道不合了。当下,唯有两国息兵止戈,再结盟誓,方合上天好生之德。”
“康王,意欲如何?”宗望微笑道。
“二太子,此言差矣。”刘备回以微笑,谈判,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