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梅和雨

梅赶到的时候，圣湖之城正下着一场很大的雨。

听身旁的圣骑士说，这将成为圣湖之城百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雨；那场雨有多大呢？

能近乎将整座城市都淹没在雨中那么大。

这并不是一句玩笑的话，从高空中俯瞰那座城市的时候，已经有很多房子泡在了水中。

不同的物件统一漂浮在游动的水面之上，有灰青色的瓦片，有一柄巨大的太阳伞，有坐在木桶之中摇摇晃晃的人，他们抬起头，看着机械飞艇逸散出的，凌乱的气流。

而虽然梅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那座城市，但从身旁那个年轻的女圣骑士口中，她似乎已经是这座城市中的一员了。

有多少座岛屿，中央的湖水有多深，有多滚烫，又藏着多少美好的幻想和怪诞的都市传说...这些都被她记在了心中。

连同那场世纪暴雨一起。

圣湖之城是建立在一片宽广的湖之上的城市；它拥有被洪水吞没的木桥、石头简单堆砌的房屋、无处不在的湖水的腥臭味道，也同时拥有能够直入云霄的飞艇。

繁华和落魄同时交织于这座城市之中，它们如同两支不同颜色的线缕，零零散散地牵扯起一整座城市。

“太好了！我的梦想实现了！”

身旁的那个圣骑士女孩这么兴奋地大喊着。

身为一名圣骑士，她花费了好多番功夫，才将自己调来了圣湖之城工作；这里似乎是她心心念念的城市，所以，即使此刻，几人正站在世纪的暴雨之中，螺旋桨正将燥热的气浪裹挟着雨推搡向众人...

她依旧很是兴奋。

想来也是，梅这么想着；能够乘坐机械造物主教会的机械飞艇，似乎是一件相当能开拓眼界的东西。

毕竟，换做五年前，机械造物主还是一个被彻彻底底打压的教派；而这五年，那教派之中出了太多著名的人物，就连天空君主教会，都开始和对方有意识地合作。

“你知道这飞艇是什么型号的吗？”

“你知道，如果换成是马车，我们得花多久的时间才能到达这座城市之中吗？”

只不过，如今，似乎在这场永不停息的暴雨之中，梅突然有些失语。

她突然发现，不同于身旁这个刚刚成为圣骑士的，皮肤水润白净的女生，自己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

而她现在需要思考的，似乎同样比这个新上任的圣骑士多得多。

“去天空君主的教会，需要多少钱？”

在暴雨之中，泥水灌进她厚厚的鞋子里，燥热和潮湿同时在那一瞬间逸散开来；她弯下腰，对着一个依旧撑着船的老人询问。

对方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枚铜卡勒？”

老人用力点着头，先前的那个姑娘则已经不知了影踪；梅于是登上那艘船，两个人在歪斜的暴雨之中，就好像深蓝色天空中左右摇摆的秋千。

她最后回过头，看了一眼机械教会的巨大飞艇。

“或许我以后都不会见到那飞艇了...”

梅这么呢喃着。

埃尔德的病情已经愈发严重，老实来说，她看不清两人的未来。

她盘算着，圣骑士的俸禄虽然不低，但如果想要让埃尔德持续接受完整的治疗，那么钱很快就会花完。

埃尔德以后一定没法工作，生活开销都得由她负责；于是她还需要买一间很大的房子，最好是大到能让对方即使独自生活在房子之中，也绝对不会感到无聊。

可一个圣骑士，该如何搞到那么多的钱呢？

梅突然有些觉得荒唐；在摇晃的船只之上，她考虑过了无数种能够赚钱的方式，但唯独却没有考虑过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座城市。

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登上了飞艇，而那句天空君主曾经对她说过的话语，似乎再次印证了。

“天南地北，如果你想成为天空，就往人生的南方走。”

这句话在如今这座燥热的城市之中，似乎拥有了别的含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刻在洪水中乘船的她，的的确确滑行于倒悬的天空之上，而这座风车王国北方的城市...

却是四季如夏的圣城。

“到了，找您的卡勒。”

老船夫这么说着，颤颤巍巍将几枚铜币交还给梅。

铜币的数量大差不差，但还是比预算中少了几枚；于是她尝试着开口，但或许是暴雨过于粘腻，在那时候，老头已经逃逸进远处的晦暗里了。

“算了吧。”

她这么说着，又走了很远很远的距离；她没去抬头看那纵横于天际的索道，毕竟雨实在是太大了。

她推开第一扇窄门。

“嗨呀，我跟你说，这牧声之人就是小气。”

躺在门后的，是一个流浪汉；他什么都没有穿，此刻正躺在一片大水洼之中，脸上全是泥巴，眼睛乌黑一片，甚至分不清楚他和泥坑哪个更脏。

“明明机械造物主都和那个什么天空君主合作了，他这个自称是“天空君主老朋友”的家伙，居然连教会的正门都不让我进。”

穿过第一扇窄门之后，似乎还要再走过一片露天的小径；这条道路很是狭窄，两侧是高高的围墙。

令人有些惊奇的是，正和那个流浪汉说话的，正是先前那个坐在她旁边的姑娘；后者估计是雇了最快的、最稳的船，但如今，看起来...

梅也没有被她甩开多远。

“牧声之人？你在说些什么？”

“哎呀，小朋友一边玩去，我不是在和你说话啦；我是一个游吟诗人，我在编曲，知道吗？”

“编曲！”

流浪汉的每一个词句之中都蕴藏着旋律，他就如同一具死尸一般躺在泥坑之中，身体随意扭动着，不时被刺进鼻孔和嗓子眼的雨水呛到。

“嗨呀，干了一件大事，真是累死我了。”

梅莫名觉得这个家伙有些熟悉，似乎他身上除了那股浓郁到令人恶心的酸臭味道之外，还有一股更为熟悉的味道。

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她乘坐了整整四天的飞艇，这才抵达了圣湖之城；而在此之前，埃尔德的精神状态就已经相当之差了。

她于是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跨过躺在地上的流浪汉。

她再次挤入窄门之中。

雨的嘈杂声在那一瞬间被门后的事物所淹没；似乎有很多人正在欢呼，他们围绕着圆心中央的一个人，惊呼声将其团团围住。

但那个木讷的家伙只是如同还未被调试完成的机器人一般，呆呆站在人群的中央。

梅于是也下意识地往里凑近，然后，就仿佛她在接触一块磁石一样。

在某一个瞬间，那机器人突然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他挤开人群，一点一点，手臂上的金属流动，齿轮旋转；他的速度越来越快，甚至最后将人群塑造出一条，指引向她的道路。

而她却在那一瞬间，再一次听见了天空君主的呢喃。

【天南地北，但或许，“世界”的方向永远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