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记忆

“咚咚咚...”

熟悉的敲门声。

莱因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堆厚厚的作业本之上，最上方的一本作业摊开，在晦暗的灯光中，还有几滴口水的痕迹。

“小羽！出来吃饭啦！什么时候能吃饭呀...”

门外，熟悉的妇人声音再次响起。

这里是...

莱因感觉到大脑一片混沌。他摇了摇脑袋，或许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睡的缘故吧，如今在睡梦之中...

他居然同样在犯困。

熟练地不发出一丝声音，他将手中的作业本用左手拎起，随意在空中晃了晃，三张相片便缓缓从其中飘落。

看着相片中停滞的影像，莱因终于是想起了什么；他快速将那相片抽出，找到【世界之相（一）】。

其上，完整的麦城正在夜幕中定格。

圣骑士教堂逸散出柔和的光线，石林和山丘则寂静一片；一切都是那么祥和。

他松了一口气。

果然，自己离开麦城的猜测是正确的；从他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一场大火燃烧在麦城之上了；那些火焰就是冲着莱因来的。

他于是又拿起一只没盖上的水笔，习惯性地用左手，开始在画本上涂抹起来。

他在记录，记录最近发生的事情，记录那些值得让他留意的记忆片段。

“田野的故事莫名结束...埃尔德曾经说的，田野之中那个诡异的“圣骑士”，至今不曾有任何下落。”

“遇见了一个名为“塞勒斯”的奇怪家伙...另一个拥有【神性】的人，但不排除是他背后的东西在用这个词汇，引出我的秘密。”

“解锁了新的相片，但同时...“

“出现了一个几乎能预见未来的占星师...她的行为没有逻辑，似乎一切只是为了预言而预言...”

他这么记录着，不经意间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世界之相（三）】，这才记起了自己在现实世界中的处境。

他去往了机械造物主的教会，在这座以“机械飞艇”闻名的城市之中，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参观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但最终只是跟着卡兹一起，开了一场无聊的会议。

会议主要是关于...什么的来着？

哦，对了，是关于暴雨。

想到那场暴雨，他不由得看向窗外；那场晦暗的雨依旧在下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息。

在这诡异的梦境之中，它一定代表了某种意象，但莱因始终猜不透。

为了应对百年未见的暴雨，机械造物主的高层们开了一场会议。当然，会议不是为了机械教会领地之上的民众，而是那些用黄铜制作而成的高精度机械仪器。

铜原本便容易生锈，如今这天瀑一般的雨尚不见停息的可能，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保住那些凝聚了无数工程师智慧的结晶。

而莱因，作为一名假冒伪劣的占星师，他得到的待遇似乎远远比想象之中更高。机械造物主教会为他专门提供了一架悬浮于天空之中的飞艇，并派遣了教会的一只直属卫队在其上看守。

是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一颗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吗？

莱因这么想着，突然有些觉得荒谬：是的，他似乎是为了逃难，或者说是将本来降临在麦城之上的灾祸转移，才来到的这座城市。

而如今，他居然...

在尝试了解这座即将因为他而受灾的城市。

“去看看万花筒吧，一周一次的时间...我必须更快从历史之中找出关键的信息。”

于是，在那个他回想起万花筒的瞬间，周遭的场景便再次开始变化。

扭曲的图形开始堆积，于是，在无数记忆编织而成的画面闪回之中，莱因开

天空于是如同桌布一般铺陈开来，其上是无数彩色的星星；那些星星开始降落成雨，堆积在地图之上。

失重的感觉则同时传来；莱因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透明，而周遭则变得漆黑一片。

在炽热的圣湖水之中。

实话实说，因为在睡梦之中失去了相片的指引，莱因并不能准确地弄清楚，自己现在正位于圣湖之中的哪一块水域。

而如今，他所见证的所有历史的景象，都来源于当时他在圣湖之中为了寻找沉没的埃尔德，而逸散出去的噪点。

但他明白，圣湖之中藏有秘密；这是一种直觉，一种来自于相片之中的直觉：所有的相片，都有它存在的意义。

而他如果想要将圣湖之城彻底掌控，那么迟早便会需要经历这一环：他需要弄明白，在圣湖的最深处，究竟埋藏着什么东西。

星星则继续降落。

视野被水模糊，但由于他是旁观者，却只是悬浮在湖水之中，并不能感受到来自湖水的压迫和炽热。

在不远处，似乎有着水花四溅；那是先前的他的形影，他在将埃尔德从圣湖之中捞出。

“得抓紧时间了。”

莱因这么呢喃着，将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圈，然后向着圣湖的最深处游去。

噪点的分布相当不规律，而在那些没有噪点分布的地方，漆黑的颜色便从中缺失，变成无色的、却并不透明的混沌物质。

这种混沌的物质是因为当时的他并没有使用噪点记录这块区域；于是莱因尝试着用手触碰那些无色的块状物...

在那一瞬间，一种漫长的、恍若隔世的感觉，从胸口中迸发而出。

他感觉到窒息，下意识便捂住自己的胸口，然后悬浮着连连后退；他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终于弄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种...空虚感，一种由无数“空虚”重合而成的恐慌感觉。

只有星星一直从天空之中坠落；它们堆砌在湖底，遇到那些空荡荡的物质，便轻而易举地穿过它们，随后出现在下一块拥有颜色的区域之中。

“不被记录的事物...无法触碰吗？”

他于是继续在圣湖的水中游动，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未知的、没有被自己的记忆记录下来的事物，恍惚之中，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游动在拼图之中的游鱼。

他愈发下潜，于是湖也越来越深；混沌的区域逐渐增多，最后，在某个瞬间，所有的颜色都消失在眼前。

他停下来，而让他停下来的，是一一堵很高很高的墙。

那堵墙四面八方，没有任何颜色，高大，就这么直立立地竖在他的眼前；无数的星星则消失在那堵墙上，再也不曾出现。

“这里就是...我当时记忆的终点...”

莱因转过头，他开始沿着那堵墙，寻找起一切需要关注的特殊东西：他很快便看见了一小簇游动的黑色物质。

那种能够吞噬金属的、富有生命的黑色物质。

他尝试着伸出手，但这一次，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感觉：毕竟他是一个幽灵，一个记忆之中的幽灵。

那漆黑的物质也只是摇晃着，就好像是最过于简单的黑色水草。

在晦暗之中，它的任何异常似乎都是一场旧梦；这场旧梦很快就会结束，被漫天降落的繁星所淹没，然后静静地，关闭整整一周。

“记忆...”

看着那些星星，莱因突然间有些顿悟了。

是的，记忆，从巴别塔中安比斯的悲剧开始，到假冒伪劣的拉冬和变成怪物的道格，还有那本伪造的日记...

一切祸乱都可以用两个字解释，那就是记忆。

莱因一直对拉冬感到好奇，因为他所有一切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指向一件事物，那就是“克隆”。

但克隆是复杂的，它需要模仿出一种魂灵的模式，并且完美复刻一个人的全部记忆。

这是一种细思恐极的事情，因为从如今来看，塔外的拉冬正在不断焚毁怪物，而塔内的拉冬则...

沉溺于水族馆之中。

莱因突然发现了一个盲点：他一直觉得，塔外的拉冬源于更早出了巴别塔，掌握克隆的技术能力更低，因此创造出的生物，才会更加拙劣。

但塔内的拉冬似乎也从来没有再创造过任何克隆体；直到现在，莱因见到的，唯二能够让人们无法分辨的...

是安比斯和多云。

而这两者，拉冬从来没有说过，是由他创造出来的；否则，他的水族馆中不可能仅仅只是存储着三叶虫那样的生物。

“我觉得，埃尔德的魂灵从一开始就是乱的，这是他被创造出来的底层逻辑，而现在他只是被另一个力量稍微引导了一下。”

在梦境的最后，星星淹没他的瞬间，莱因突然想起塞勒斯的这句话。

原本就是乱的...

“难道！”

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

四周一片明亮，似乎先前轰轰烈烈的暴雨已经结束了；但莱因却只是感到头皮发麻。

田野已经被一场彻底的火焰终结；但可能包括他，连带着安娜的所有人都想错了。

释放火焰的拉冬，可能并非是将道格变成怪物的人；这也是他一直不曾将火焰引到莱因身上的原因。

那个在巴别塔之外的拉冬，真正在做的事情，一直只有一件。

那就是“烧毁怪物”。

拉冬从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要杀死自己，更甚来说，或许那个百年以前便从巴别塔中逃出的拉冬，根本就没有把自己这个一阶的巫师放在眼里。

他只是在重复着做一件事情，那就是...

亲手焚尽那些成为怪物的魂灵。

而那也就是说，利用那瓶刺鱼魔药，将所有人都变成怪物的家伙，另有其人。

那个家伙，在某些看不见的瞬间，利用怪物取代了麦城之中的人；至于真正的人去了哪里，似乎已经无从知晓。

如今，莱因逃到了圣湖之城，他原本以为火灾的消失意味着灾难不曾到来；但那个“观星师”其实一直清楚他的所有行踪。

他仅仅只是逃离了拉冬的掌控而已；甚至，逃离火灾之后，还失去了对于怪物的辨别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