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最后的永生

于是，在恍惚中，莱因感觉世界天旋地转。

埃尔德向着他冲来，他的肩上，是那只单腿的执政官；他的手中提着莱因的剑，失去盔甲的身体在此刻却成为一种优势。

他跨过土丘，顶撞因为火焰气浪而变形的黑幕，在逐渐浓郁的黑烟之中，像是一艘乘风破浪的渔船。

梅和另一个圣骑士则紧随其后。

在火光中，他们的铠甲外壳已经被烧红，似乎这场莫名出现的火焰，和先前所有的火焰一般，都不是寻常的灾难。

执政官最后在那高大的圣骑士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消失在浓烟之中。

不对...

莱因这么想着，这和他预想中的不对；所有怪物都应该和圣骑士一起，逃离这片没有天空的田野。

他们会逃出田野，然后见证真正的世界，那个单腿的执政官会接受治疗，或许蒲公英文明会因此进入一个新的篇章。

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在火海中，那些蒲公英们先是停下来，用双脚感受温度，用耳朵听见火焰的吞噬声，然后它们颤抖着转过身...

它们朝着火焰冲去。

说到底，蒲公英人也只是一种怪物而已；虽然它们的文明和人类相似，但它们长相奇怪，掌握着某些人类未曾掌握的东西，像是那完全隔音的墙壁。

而更关键的地方在于...

它们的污染，会造成不可扭转的灾难。

这就和巴别塔一样，莱因这么想着，不是巴别塔的巫师无法逃出塔楼，而是“秩序”和“规则”本身在阻止这种行为。

麦城不需要巫师，巴别塔不需要凡人，这是一种秩序，而所有打破秩序的人，都会因此...

“冲啊！”

一个蒲公英奴隶大声说着，它用一只脚提起干草叉，摇晃着，边颤抖，边向着火焰冲去。

“...那是祭司为了杀死我们，创造出的最后手段了！”

“冲啊！杀死神的化身！”

在蒲公英人的文化中，火无疑是最令人恐惧的怪物；火会吞噬田野的一切，会让狭小的空间里瞬间蔓延起毒烟。

但此刻，或许驱使着它们行动的，还有另一个因素：从来没有蒲公英掀开过黑色的幕布。

它们不会知道外界的世界究竟如何，那是“未知”；而未知是最令人恐惧的根源。

或许，它们甚至会将田野之外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就好像那个在地下室里的四号安比斯一样。

但莱因并不想这样了；他竭力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历史重演，那些蒲公英人或许可以死，但那个执政官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又一个适合自己模仿的家伙，即使那只是一只单腿的、脑袋是蒲公英的怪物。

【一阶巫师学徒：莱因（可晋升）】

【精神力：3450e】

【神性（固有魔法）：##】

【在你拥有的“世界之相”中，你可将精神力具象化，形成“噪点”，并将周围的空间刻印进相片之中。】

【当前噪点储存的特殊魂灵：桑】

面板却在此刻弹出。

这很奇怪，莱因从前一直觉得，精神力是思绪的存量，而思绪需要身体来驱使；所以，一个人如果濒临死亡，那么他自然就不会思考太多了。

但他的精神力却一直在那里，一直在面板之中；就好像那些悬浮于空中的噪点，即使在他三番五次失去意识的时刻，却仍然自顾自闪烁着。

他于是下意识看向视野中的相片；另类的记忆却突然在那时涌入脑海。

“我叫巴金斯，在我妈死前的两周出生...”

“我是个奴隶，全部的命都用来服侍那个裁缝；它并不是是田野中最好的裁缝，但却是交给祭司最多钱的人...”

“我杀了他，用缝衣针；我在杀他的时候屏住了呼吸，然后在血喷出来的时候又大口喘气，仿佛我是一台缝衣机...”

一个很是普通的蒲公英怪物开始在他的眼前浮现。

又是幻觉...不，是他的噪点。

莱因有种恍惚的感觉，他的身旁越来越重，脑海中的记忆则越来越多：那些分布在火焰之中的噪点，此刻正贪婪地闪烁着...

有无数的魂灵正在等它们吸收。

在沉重之中，埃尔德似乎也因此慢了下来，莱因感觉自己的脑子如同爆炸了一般，无数怪物的无数记忆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尝试研究昆虫的孩童...

一个打井的怪物。

一朵曾询问祭司，土壤中的能量究竟是什么的蒲公英...

有三样东西则在那些记忆中反复出现：听声辩位的技巧，用腿完成轻巧跳跃的方式，以及...

对【光】的向往。

那些逝去的蒲公英，如同一张大合照一般，开始排布于他的面前，而面板中，某行字体却开始莫名跳动。

【巴别塔魂灵色块吸收：32%】

【巴别塔魂灵色块吸收：44%】

【巴别塔魂灵色块吸收：76%】

那行字体疯长着，每一个数字都是一场轻如烟尘的死亡，莱因也终于将嗓子中的一口淤血咳了出来。

它们是巴别塔中的魂灵，它们就是由那瓶魔药创造的。

那瓶，拉冬的魔药。

“坚持住！莱因！我们马上就到出口了！”

梅这么说着，莱因于是抬起头，在无数浮动的形影之后，他似乎的的确确看见了那个漆黑幕布的尽头。

甚至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正将那幕布缓缓打开。

她的四肢关节锋利，其上转动着无数金属齿轮，她没有戴上圣骑士的头盔，反倒是同样用并不优秀的手艺，在脸上缝了无数彩色的丝线。

她的身后站着无数圣骑士，他们整装待发，随时听从前者的命令。

是安娜，那个圣女。

莱因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那瞬间被再次拉了回来。

一切都结束了，他这么安慰着自己，他成功了，他带着埃尔德和圣骑士们逃了出来；他会成为一个英雄，一个像圣女一样的，从火场中逃离的英雄。

田野的幕布缓缓被掀开，火焰在逐渐压缩的空间中最后起舞；光明则刺进几人的世界里，让久未撑大的瞳孔在霎那间缩小。

世界在那一刻，就像是一张过曝太久的相片，亮堂成雪白。

“你赢了，莱因。”

蒲公英人们的形影缓缓于视野中褪去，维恩、埃尔德和那些被他杀死的贵族们的形影则过客般出现。

最后，甚至连最开始的，那三个被他杀死的卫兵都开始鼓掌。

“你赢了，莱因。”

他摇晃起手中的铃铛，清脆，响亮。

圣女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圣骑士们就将几人抬上担架；欢呼声似乎已经开始响起，直到...

在噪点的视野中，埃尔德用最后的力气，将链锤挥舞起来，然后狠狠砸向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