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空泛起微微的鱼肚白,屋外还笼罩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屋内的陈怀女早已悄然起身,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动作间显出一丝拘谨与不习惯。她毕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做事,虽说是保姆的身份,但总归不想让人瞧见自己懒散或怠慢。
刘强还在熟睡,他昨晚心事重重,夜半时分才勉强入睡。陈怀女细心地将床边的暖水瓶提起,拧开盖子,倒了满满一盆热水,水汽袅袅升起,在微冷的晨光中化作一丝轻烟。她侧过身,偷偷瞄了一眼床上的刘强,见他似乎还没醒,便蹑手蹑脚地将热水盆摆在了洗脸架上,动作轻得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就在她将毛巾搭在架子上时,刘强突然微微翻了个身,发出轻微的动静。陈怀女顿时紧张起来,心里慌乱,手一抖,差点将毛巾弄掉。她赶忙稳住,强作镇定,却听见床上传来刘强低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困意:“怀女,怎么起这么早?”
陈怀女被这声音一唬,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她赶紧站直了身子,微微垂首,带着点拘谨和羞涩,低声说道:“老板,您醒了?我想着您一会儿起床得用热水,就提前给您烧上了。”说话时,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行为有所不妥,惹得刘强不快。
刘强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个懒腰,哈欠连连。昨夜的疲惫尚未完全消散,然而看着陈怀女那副规规矩矩的模样,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说不出的舒服感。他笑了笑,语气放柔:“辛苦了,倒点热水,我洗把脸。”
陈怀女赶忙应声,接过暖瓶,小心翼翼地将热水倒入洗脸盆中。蒸腾的水汽一下子涌上来,她的脸颊被熏得微微发红,但她毫不在意,端起盆子走到刘强床前。刘强坐起身,接过毛巾,温热的水浸透了毛巾,散发出暖意。他慢慢擦拭着脸庞,感受着毛巾上的温热,困意渐渐消散,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陈怀女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刘强。她心里还在回味着昨晚发生的一切,思绪纷乱,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晕。她本是乡下姑娘,粗通文墨,但也明白世事炎凉。昨晚的种种经历让她心里七上八下,既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
刘强擦完脸,将毛巾递给陈怀女,见她一副羞答答的模样,心中不禁觉得有趣。这丫头,年纪不大,却是个妙人儿。他打趣道:“昨晚睡得可好?是不是不习惯这屋子?”
陈怀女忙摇头,轻声答道:“多谢老板关心,我睡得挺好的,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这么好的床铺。”她这话半真半假,既是客套,也是她真实的感受。平日里她在家里睡的都是硬板床,哪有这样柔软的被褥可享?
刘强听后,笑了笑,不再多问。他看得出来,陈怀女虽是乡下来的,但言行举止间透着一股淳朴的善良,这倒是难得。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毛线衣,准备穿上,陈怀女见状,忙不迭上前帮忙。她动作轻柔,眼神中透着一股天然的羞怯。毛线衣穿好后,刘强又套上了呢子大衣,整个人顿时显得精神焕发。
穿戴整齐后,刘强让陈怀女收拾好东西,随他一起去酒楼吃早饭。他特意嘱咐道:“今天你就先在院子里待着,饿了就去后厨,已经交代好了。”陈怀女闻言,红着脸点了点头,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温暖。她想起昨晚之事,心头还有些不敢置信,仿佛这一切都像是做梦一般。
刘强带着陈怀女走进酒楼,点了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面条劲道,汤汁浓郁,牛肉入口即化,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陈怀女吃得小心翼翼,但刘强却是大口大口地吃着,神情间透出一股满足感。吃饱喝足后,他又特意叮嘱了张账房几句:“这丫头是我新雇的保姆,暂时住在酒楼里,有空闲时也可以让她帮帮忙。”
张账房听了,抬头看了看站在刘强身后的陈怀女。她穿着虽洋气,但气质上透出一股朴素与拘谨,像极了乡下姑娘。他暗自揣测,刘强既然将她安置在后院,想来她的身份并不简单。毕竟,东厢房虽是下人住的,但刘强既让她暂居,恐怕日后还有其他打算。张账房在心里过了遍,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是微笑着点头应承下来。
吃完早饭,刘强便带着陈怀女走出酒楼。清晨的阳光洒在大栅栏街上,整条街道渐渐热闹起来。街边的商贩们开始摆摊,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涌入大街小巷,街上满是生活的气息。
走在大栅栏街上,刘强思绪万千。1955年的新中国还在发展初期,社会上保留着许多旧的习俗和传统。像他这样的有钱商贾,日子还算过得舒适,不少家庭已经住进了二层的小洋楼,家里请了佣人伺候,过着悠闲的生活。然而,刘强知道,这样的好日子恐怕已经到了尽头。明年就要开始搞公私合营,他心里盘算着,不如早日脱身,回归工人阶层,这样将来即便遇到什么变故,也能保全自己,不至于被清算。
刘强边走边想,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王家小酒馆门口。门前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写着“王家小酒馆”几个大字,字迹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酒馆门口不远处,一个老汉正在街对面摆弄着皮影戏,几块简单的道具,一张蒙着布的木盒,便是他全部的家当。
刘强站在酒馆门口,看着那老汉忙碌的身影,不由得驻足观望。那老汉就是块爷儿,在这一带颇有名气,他的皮影戏虽然简单,却很受孩子们的欢迎。此刻,块爷儿正对着木盒里摆弄着皮影,嘴里哼唱着京剧的曲调,声音浑厚苍老,却带着几分韵味。
一群小鬼头围在木盒前,聚精会神地盯着布帘后的皮影,随着块爷儿的动作时而笑,时而惊呼,完全沉浸在了这简陋的娱乐中。块爷儿似乎察觉到了刘强的目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庞,见是刘强,顿时笑容满面,热情地迎了上来:“刘老板,好些时日没见了!”
刘强拱手作揖,笑道:“块爷儿,早啊。”块爷儿回了礼,略显沧桑的脸上带着几分亲切的笑意:“刘老板今天是专程来捧我场的?”
刘强见状,微微一笑,心想这块爷儿倒是个精明人。既能哄着孩子们,又不忘挣钱糊口。看着那些小鬼头们争先恐后地跑回家,刘强心里涌起一丝暖意,仿佛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影子。
块爷儿将皮影戏的木盒稍稍合上,转头对刘强说道:“刘老板,今天算是给您个面子,让这帮小鬼头们多听了一段。不过这行当,真是一分钱一分货,靠这个养家糊口,可不容易啊。”
刘强点点头,随口问道:“块爷儿,您这皮影戏行当,在这儿有些年头了吧?”
块爷儿叹了口气,摇摇头:“可不是嘛,从前我爹就在这大栅栏一带跑江湖,手艺也是传下来。如今物价涨了,日子可没以前好过了。小鬼们有时捧场,但大人们不怎么愿意掏钱了。”
刘强听后,心中泛起了几分感慨。他知道,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很多传统手艺人面临的困境不小。虽然块爷儿的皮影戏简陋,但他那份执着与坚守,却让刘强心生敬意。
“块爷儿,要不这样,您今天演上一整段《大闹天宫》,算我请客,您看如何?”刘强从怀里掏出几张大团结,递给块爷儿。
块爷儿一愣,连忙摆手:“刘老板,这太多了,我可不能要您这么多。”
刘强笑了笑,将钱塞到块爷儿手中,“就当是我支持您这门手艺吧。孩子们回来后,您就好好给他们演上一出,也算是为这大栅栏街添点热闹。”
块爷儿看着手中的钱,眼眶微微泛红。他知道刘强这是在帮他,心中感激不已,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行,今天我就豁出去,把这孙悟空的故事演个痛快!”
刘强见他答应了,心中也是一阵轻松。他知道,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能为块爷儿这样的人尽一份力,也算是善事一桩。看着块爷儿再次打开木盒,重新调整皮影,刘强微微一笑,站在一旁静静观赏。
不一会儿,那些小鬼头果然带着几毛钱兴冲冲地跑了回来,个个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块爷儿看着这些稚嫩的面孔,心中也乐开了花,笑呵呵地招呼道:“好啦好啦,赶紧坐好,今儿咱们可有得看了!”
随着块爷儿熟练的手法,木盒中的孙悟空再次活灵活现地在布帘上跳动起来。虽然环境简陋,但在孩子们眼中,这便是最精彩的冒险。刘强站在一旁,望着那被灯光照亮的皮影,心中竟然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满足。
在这个没有互联网和现代娱乐的时代,他仿佛也找到了另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