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八斗心想果然如此,这帮达官贵人,一听说牵涉命案,肯定一问三不知,推说记不清,不过自己本来也就没想着要深挖细查,走个过场也就完事了。
胡八斗聪明地没有再继续盘问,而是开始说点别的风月事情。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胡八斗告辞离去。
他回到衙门的时候,师爷已经在候着了,一脸苦相地道:“府台,史大人发了好大的火,把属下骂了一通,轰出来了。”
胡八斗无所谓地道:“轰就轰呗,你也不是第一遭了。”
师爷挤眉弄眼:“府台,属下不是受不得这气,只是属下想,不过是例行问话,而且属下神色恭谨,绝无任何冒犯,何以史大人火气这么旺?该不是真的跟这桩案子有什么牵连吧?”
话音刚落,胡八斗就毫不客气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有个屁的牵连!史大人是侯爵,他会去杀一个妓女吗?你那猪脑子能不能想点有用的东西!”
师爷被骂到不敢再说,讷讷地道:“那……那该问的人都问完了,府台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胡八斗气喘吁吁地把他那胖身子往椅子上一靠,道:“什么都不做,结案。”
师爷吃了一惊:“结案?可……可人都没找着,怎么结案,以什么理由结案?”
胡八斗不耐烦地道:“理由那老鸨不是给你想好了吗?被诱骗,被拐骗,至于骗到哪里,天地渺渺,不可知也,不可追也,就这样。”
师爷愁眉苦脸道:“这……这万一老鸨不服,跟周大人说了,到时刑部复核此案……”
胡八斗冷笑道:“刑部复核,也会跟我一样的处理方式。”
就刑部那些老油子,别说死的是个妓女,就算是一个秀才,照样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能草草结案就草草结案。
那些平民百姓能懂什么?就算再有不满,还能翻了天去?
从来能翻天的,不是权贵王侯,就是连饭都吃不上的流民暴徒。
天子脚下,人命一样如草芥。
师爷被胡八斗塞得哽了一哽,才道:“那大理寺呢?少卿梁大人那可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胡八斗一想起梁旭珉就头大,心烦意乱道:“别提那个煞星的名字。这种小案子上不到大理寺,他梁旭珉手头一堆悬案,就算有八个脑袋都不够看的。此事只要不生枝节,不起波澜,就能不了了之。”
他想了一想,又吩咐师爷道:“你去跟那老鸨说,让她识趣一点。不就少了个头牌嘛,再去采买点女孩子,好好调教,很快就有了。要是不依不饶,以为还能捞着点什么,就怕惹了不该惹的贵人,到时连生意都做不成。”
师爷只好点头称是。
就在胡八斗以为此事已经彻底了结的时候,不料却一语成谶,当真横生枝节,再起波澜了。
结案后仅仅三日,醉香楼的老鸨又来了。
这次更加明目张胆,是直接击鼓鸣冤,然后被带到大堂上的。
胡八斗一看是她,无名火起,抓起惊堂木就要拍下,让衙役把她轰出去。
这个案子据说周卿已经知道了,他都一声不吭,老鸨还敢来找他的晦气?
没想到,老鸨一进大堂,就整个人哭倒在地,早就没了平时的矜持,那哭声跟杀猪似的,和市场上那西门大娘有的一比:“救命啊,救命啊,出天大的事情了!”
胡八斗的惊堂木就这么举在半空,迟迟没落下去。这老鸨的演技未免太逼真了,为了一个头牌,需要演得这么卖力吗?
见胡八斗迟疑了,旁边的师爷忙大喝一声道:“公堂之上禁止喧哗,更禁止危言耸听,哪有什么天大的事情?”
老鸨抬起头来,胡八斗这才发现她连妆都没化,一张大脸上涕泪横流,心中不由一紧,女人若连形象都不顾了,多半真的是发生大事了。
老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今早,从金水河上顺流漂下来一具尸身,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儿。”
胡八斗和师爷对望一眼,尸体既然出现了,那就没法草草结案了。
胡八斗把惊堂木放下,点了几个衙役道:“带上仵作,过去看看。”
老鸨忽然又开口道:“尸身我已经着人捞上来了,我另有要事要跟大人单独禀报。”
胡八斗看她眼神慌乱恐惧,不敢轻视,只好叫其他人都下去,只留了师爷,这才对她道:“说吧,什么要事?”
老鸨这才语带惊惶地道:“尸身应该是泡了好久的水,所以肿胀得不成样子了,可就算这样,也能很轻易看出,整个身体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红疹。”
一听说“红疹”两个字,胡八斗就像被雷劈了一般,身子猛地抖了三抖,不可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从来稀奇古怪的红疹,都与另外一个可怕的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瘟疫!
老鸨哭道:“不仅如此,醉香楼的好几个姑娘们,身上也都出现了一些淡淡的红斑。”
她话没说完,胡八斗的惊堂木已经拍了下去,吓得老鸨一阵瑟缩。
胡八斗反应迅速地以袖掩鼻,怒道:“无知刁民,有这等怪病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说?”
说着,他拼命地甩着袖子:“你退后!给我退后!离本官远点!”
在胡八斗的呵斥声中,老鸨连连后退,就快退到公堂外面去了,这才消停。
老鸨哭道:“我怕说出来了后,人心慌乱,到时影响了大人处理公务,罪过更大。”
胡八斗忙不迭地站起来,一边往内室退,一边对同样掩住鼻子的师爷道:“把她轰出去!押回醉香楼!还有,派人把整座楼封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来,一只蚂蚁都不能爬进去!”
醉香楼突然被封,顿时成了京都里的大新闻。
一时间,喜欢吃瓜看戏的老百姓们又闻风而动,顿时将金水河两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京兆尹府的衙役早将尸体捞了上来,也不敢送去义庄,干脆放在了醉香楼的一楼大堂。
百姓们什么也没看到,一时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