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隔壁几座青楼,都看到了尸体顺水而下,自然知道出了命案,可看到这么大的阵仗,情知有异,恐怕不仅仅是命案那么简单,一家家都乖乖地闭门谢客。
不多久,谣言满天飞,连妖怪吃人的版本都传出来了,搞得人心惶惶。
天子脚下,一旦发生瘟疫,处理不好,那就不是单纯自个儿掉脑袋的事,有可能株连三族。
因此,怕死怕得很的胡八斗仍然不得不亲自到醉香楼坐镇。
去之前,他把京都所有最有名的大夫都请过来了,让他们给自己制作了一个超厚实的面罩,把自己的脸上围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小眼睛。
胡八斗没敢惊动御医,御医一知道,全京都的大大小小官员也就知道了,圣上也就知道了。
因此他只带了这些民间的大夫过去,自己坐在离尸体最远的一个角落,让那些大夫上前连同仵作一起检查。
他们先是仔细搜检了尸身,由于已浸泡多日,尸臭极浓,即便遮掩了口鼻,胡八斗还是差点被熏晕过去。
途中师爷好几次请胡八斗去房间休息,他都不去。
事情演变到这步田地,他根本不敢有所懈怠,必须全程亲力亲为。
越是遇到大事,他越是不相信别人,只相信自己。
大夫们和仵作检查完尸身后,又上去二楼检查那几个据称长出红斑的娘子。
幸好这些都是风月场上的人,不需要另外请女医官,再加上担心自己性命,都乐意配合男大夫作身体检查。
一番忙乱之后,仵作回来禀报胡八斗:“大人,经过勘验和辨认,虽然面容已经肿胀变形,但根据所穿衣物和簪环,可以判断,死者确是醉香楼头牌。”
这是明摆着的事,胡八斗并没有什么惊讶。
仵作道:“从检查结果看,尸身上并无明显外伤痕迹,口齿无脱落,银针下去,也无中毒反应。除了那些奇怪的红疹,就没有别的异常了。”
胡八斗最紧张的就是红疹了,忙问道:“查出来那些疹子是什么没有?”
仵作道:“属下检查过很多疹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样子。那些红疹乍一看去,好像是凌乱无章,但其实总是好几簇团在一起,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似的,而且大腿内侧和手肩处尤其密集,其他地方则要少些。”
胡八斗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一点都不觉得那些红疹子攒成的花有什么浪漫的意境,反而带着点恐怖的催魂意味。
他虽没学过医,更不懂什么医术,但多年处理各种案件养成的本能告诉他,症状越奇怪,局势越危险。
胡八斗又问道:“这跟二十年前那场大瘟疫相比,症状有没有相同的地方?”
仵作肯定地道:“不一样,上次虽然也出疹子,但疹子是灰色的,一粒一粒小得像芝麻。而这次的疹子一个个通红圆亮,里面有脓液。”
“什么?!”胡八斗最后一点侥幸之心也消散了。
二十年前那场大瘟疫,京都死者过半,差点逼得皇帝离京避难,后来幸亏有民间高人研制出草药汤,这才力挽狂澜。
如果不是同一种,那么之前草药汤的方子也就不能用了。
然而,对胡八斗而言,这还不算是最绝望的情形。
仵作干脆一股脑全抖搂了出来:“另外,更麻烦的是,刚刚我们上去二楼检查了一共六名青楼女子身上的红疹,可能跟尸身上的疹子是同一种。”
胡八斗被唬得整个人都不好了,颤声问道:“那老鸨不是说她们身上长的是红斑吗?红斑怎么能跟疹子一样呢?”
仵作道:“那些红斑不过是还没有化脓而已,一旦开始化脓了,也会变成一个个通红圆亮的小包。而且,红斑也更集中分布在大腿内侧、双手及肩膀上,呈花苞状。属下和大夫们推测,等再进展下去,红斑变成脓包,花苞就会向外延展开来,变成尸身上一模一样的花朵形状。”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戳在胡八斗的心上。
如果只有头牌一人出疹,那还能保留最后一丝不是瘟疫的可能性。
但眼下,同一座青楼里,同时有六个人发病,彻底击碎了这丝可能。
胡八斗喘着粗气,那面罩太过厚实,使得他呼吸困难:“怎么散播的知道吗?”
仵作拱手道:“从来瘟疫扩散,不外乎三种形式,一种是通过伤口,一种是肌肤相触,还有一种最为凶险,就是呼吸相闻。”
通过伤口最好防治,肌肤相触麻烦一点,但只需要加派人手尽快把发病的人找出来单独关押,最多死个几百人,也能压下去。
而最后一种最可怕,堪称金石无医,你总不能不让人呼吸,更无法控制瘟疫之气往四处流散。
二十年前那场大瘟疫,白骨铺路,尸水横流,惨景不堪入目,就是通过呼吸播散的缘故。
瘟疫那会,胡八斗还在读书,家中有婢女染了瘟疫,吓得举家都跑去了乡下的庄子,除了贴身的几个下人,其他都不带,慌不择路的情景他迄今都还记得。
当然,他最记得的是,先帝震怒,迁怒于一群官员,斥责无能,这其中也包含了京兆尹。
最后,作为处理京都事务,对治理瘟疫责无旁贷的京兆尹,众望所归地担起了首罪。
唯一的好消息是,先帝虽然气疯了,但还没有疯到真的以为是京兆尹一人之过,后来把大理寺定的勾决给改了,贬为庶民,逐出京都,永不录用。
如今风水轮流转,转到自己身上了。
这一次,老天爷格外慈悲,还给他多送了份大礼。
上次瘟疫主要在底层百姓中扩散,死的主要也是草民,官员们跑的跑,防的防,没损失几个。
这次精准瞄着权贵,一来就是头牌。
就这一个女子,背后起码牵着七八个官员,从一品要员到五品中坚,全方位无死角覆盖。
胡八斗的身上全是汗,一层叠着一层,脑袋也有些眩晕。
师爷从没见过这种大事,整个人都傻了:“府……府台,我们要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