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闻言一愣,惊诧问道:“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吕文悦回道:“臣掌户部,自然知道方才之言有些惊人,然一时之法不可行一世,万历年间与当今天下形势全然不同,旧法行数十年,钻漏洞发不义之财的人越来越多,如此下去本该朝廷所收之税,皆到了那些硕鼠手中,无钱无粮则无兵,无兵则无以中兴大明。”
崇祯缓过神来,他还真没想到今日朱高煦会给他来上这么一个大惊喜,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不管怎样,他得先稳下来。
“卿出如此惊世之言,可有依据?”
吕文悦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奏折,一旁的太监接过奏折递给崇祯。
“朝廷自万历年间将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本是银贵谷贱,可时下北虏南侵,屡有动乱,百姓惧怕于是多有囤粮,今一石米较年初已翻倍,连带百货皆涨,如今谷贵银贱,户部所收税银入库即贬值,皆言朝廷税收大增,实为妄言,税收只是明面多了,实则还不如从前。”
崇祯翻开奏折,一篇长文章没有用过多的词修饰,通篇尽是从各府县收集来的实情。
“每逢收税之时,地方百姓又不得不卖粮筹银,以苏州为例,地方大户联手抬高银价,趁机以低价大肆收粮,每逢税收,前后银价涨跌幅度之大高达数倍,令人触目惊心。”
“此举败坏朝廷税收不说,更甚者趁机借贷,利息之高较之前元羊羔息不逞多让,仅一年间,臣所知晓在江南一地因此而卖妻鬻子无数,昔日北地流民不绝,今日若纵容此弊政长期实行,则江南祸乱必不久矣。”
吕文悦说完,崇祯也看完了奏折。
奏折上写的比吕文悦所言更让他感到震惊,仅火耗一项,熔铸碎银的实际火耗为平均每两一至二分,即百之一二,实则征收的火耗往往高达每两达二至三钱,即十之二三,每收一两银实则至少加收一两二钱,实际情况更加触目,加收二钱火耗的官竟还算是良心官。
甚至加征十之三五还算一般,一些偏僻州县税少,火耗甚至数倍于正赋。
还有额外增派之事,地方官在一条鞭法之外另行增加徭役赋税之事,此事竟早已成常例。
当年他所增收三饷,引起天大的反对之声,今日才知他这个皇帝竟还比不上地方上的土皇帝,在地方所增收赋税面前,才征了几年的三饷算个屁。
原来他费尽心思收税,收来收去,钱不是没收上来,只是压根没到他手上。
压垮他的不仅是关外的女真、关内的流民、无能的朝臣,更是这群趴在他的大明王朝身上吸血的害虫。
崇祯看着奏折上面的一条一条的实例,只感到双颊发烫,头脑发热。
王承恩见皇帝的脸一点点红起来,顿感不妙,以前发飙就算了,现在就在江南倚靠当地士绅的力量才重回皇位,要是皇帝头脑一热下了针对江南士绅的旨意,那就坏了,谁知道那群要钱不要脸的人会做出何等事来。
“陛下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暂且休朝……”王承恩话还没说完,崇祯怒斥道:“休什么休,朕的钱,朕的钱,全让他们拿去了,就这朕还要谢谢他们,恶名还都让朕给背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王承恩暗自叹息一声,心道:“坏了!皇帝偏执易怒的坏毛病又犯了!”
“江南财政败坏至此,官场黑暗至此,简直触目惊心……吕爱卿,你可有对策?”
吕文悦刚想悄悄瞧上头的朱高煦一眼,可崇祯直勾勾的热辣目光,实在令他无法抬头,只好拿出原先准备好的奏折递了上去:“依臣之见,今富者田连阡陌,竟少丁差,贫民地无立锥,反多徭役,此间种种怪事虽为顽疾,可也并非无药可医,一条鞭法并非无用,只是药效不足,治标不治本,若想根治还需加大药量。”
崇祯翻开奏折,用好奇的眼光扫过上面文字,不看不知道一看全身心竟被吸引了上去。
“昔张文忠并田赋、徭役、杂税为一并入田赋,然丁银仍照旧例,无田者无力缴纳,有田者缴纳不足,不若将丁银一并摊入田亩,今后按所有田亩多少收缴,则贫者无需流亡,朝廷府库亦能充盈。”
崇祯眼前一亮,随后又一暗,“好办法!只是……行之过急,今外有敌寇,此法不可行。”
吕文悦回道:“此乃一法,臣对火耗亦有新法。”
“速速说来。”通过之前的事,崇祯对下方这个本是竞争者阵营的能臣观感大为改善。
“火耗本有定数,只是地方官员无视朝廷规定私自加征,火耗加征已然稀松平常,不如由朝廷统一定额,统一管理。”
“地方官员可以私下加征,朝廷管了也阻止不了他们在原有火耗之外再度加征,如此一来岂非加重百姓负担?”经历过一次绝望濒死的绝境后,崇祯对于官员的良心是没有半点信心,一下就指出了问题的要点。
“陛下所言甚是,臣接下里要说的便是吏治,自古以来革新之重首在吏治,臣掌户部本不应有此一说,然形势恶劣不得不挺身而出,请陛下再行考成法!”
崇祯思索片刻,觉得此计还真的可行,北方沦陷是一个坏事但从其他方向来说也是一个好事,勋贵尽没,百官无存,反倒是南方经过一年的经营,大量与上层无瓜葛的新官员被提拔上来。
他们比旧官员做事更卖力,其中不乏如眼前吕文悦这等有能力的人,更重要的是谁来整顿吏治,也就代表谁开始掌握人事大权。
此时行考成法,正是时候!
“好,就依爱卿所奏,”
崇祯热情高涨,下方的朱高煦却并不高兴,眉头一皱略有所思,他布置的可不只有吕文悦一人,大的还在后面,怎么对方这么快就上钩了,难道是高估了他……
还是说,低估了他……
“或许他根本就没上钩,而是将计就计利用我来替他对付江南士绅,这样的话……”
同一时间,最熟悉崇祯的王承恩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怎么感觉,皇爷刚才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