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礼法

武松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花荣在武松身上看到些许自己的影子。

同样是为人热忱,赤子之心,认准了大哥,甘愿掏心掏肺,赴汤蹈火。

若是看谁不顺眼,必然连个白眼都欠奉。

快意恩仇,爱憎分明。

这种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要吃过大亏才能长教训。

武松命运坎坷,将旁人能吃的大亏吃了个遍,总算学会了圆滑通透,所以能得善终,不过却成了毁誉参半的人间杀神。

花荣一生顺风顺水,前半生几乎没吃过大亏,然而后半生第一次吃大亏的代价就是自缢身死,家破人亡。

武松是悲情英雄。

潘金莲却是个实打实的悲剧。

生的貌美如花,聪慧非常,在大户人家做婢女时不愿受主人侮辱。

到此,潘金莲拿的还是坚贞不屈的剧本,堪称封建社会女德典范。

然而主家打击报复来得迅速又毒辣。

将其卖给五短身材形容丑陋的武大郎。

她的人生彻底毁了,一切希望全都破灭。

不肯委身于主人时,除了出于最朴素的道德观,应该还有身为少女对未来如意郎君的憧憬。

主家和武大两人联手将她的憧憬和美梦撕成粉碎。

而武松的出现,让潘金莲看到支离破碎的美梦又有重圆的希望。

她都敢反抗主家,再反抗一下世俗礼法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她没想到自己遇到的是武松,于是碰的头破血流,心如死灰。

命运的不公、武松的冷漠、王婆的诡计和西门庆的纠缠,让潘金莲彻底坠入地狱,再无爬上来的可能。

这是时代的悲剧,不是人力能轻易更改。

所以花荣不赞同白氏插手。

不过白氏却说:哪有猫儿不偷腥?要么猫儿吃饱了,要么就是只病猫。

人自然不能跟猫比,猫野性难驯,人懂教化。

可教化人的,不还是人?

小说里的武松是被谁教化成这样的?

答案呼之欲出,好大哥宋江!

宋江沧州柴大官人府上避难,结识武松。

武松在柴府不受待见,宋江对武松礼遇有加,嘘寒问暖,可不就让武松感激涕零了?

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宋江本就不近女色,又被阎婆惜背刺一刀,送了一顶帽子,厌女症病入膏肓。

言传身教,武松便也如此了。

后来潘金莲向武松献媚不成,心灰意冷被王婆和西门庆趁虚而入,颇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命运拐了个弯儿。

宋江怒杀阎婆惜之后,没来得及投奔沧州躲了小半年,而是直接去了清风寨。

此时的武松对宋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换句话说,花荣有机会雕琢武松这块璞玉。

不过花荣可没有撮合武松跟潘金莲的心思。

白氏颇为气恼,哼道:“老爷太不讲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呀,休要胡搅蛮缠。”花荣点着白氏的脑门数落一句,心里却感慨情况不一样。

时至今日,民间还有唐朝遗风,礼教大防远不似后世明清两代。

说起来,这又是赵佶父子的罪状之一。

靖康国变,无数嫔妃公主王孙贵女被金人掳走,百般折磨千般侮辱。

只要这些女人活在世上一天,这种奇耻大辱便仿佛钉子一样,狠狠刺在南迁朝廷的君臣心中。

南宋君臣无胆无能,救不出这些女人,便希望这些女人能自我了断。

自此以后,朝野上下共同渲染,女子贞节重于性命之说才再次成为圭臬。

话再说回来,靖康国变之前的北宋,是有离婚这种说法的。

男人可以主张休妻,女人可以主张和离。

和离大概分为三种情况,丈夫犯罪刺配流放、丈夫失踪久不归家,以及夫妻感情破裂。

然而以上的情况都不适用于潘金莲。

归根结底,不管休妻还是和离,武大不会同意。

就算武大同意,两人和离,潘金莲也绝无再嫁武松的可能。

要是武松肯娶潘金莲,他也就不是武松了。

所以花荣才说:“这是个死结,我劝你还是趁早息了心思吧。”

白氏目光坚定,轻声道:“临阵怯敌,不战而降,这可不是老爷的性格。更何况老爷常说,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我虽没有老爷的气魄,却也想试试。”

花荣没想到自己的劝告还起了反作用,激起了白氏的好胜心。

潘金莲终究是有夫之妇,白氏要做的,和王婆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心里为潘姑娘叫屈,抱打不平。”叹了口气,花荣苦笑道:“扪心自问,武大和潘姑娘的确不般配,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贸然插手,当心适得其反,闹得个里外不是人。”

“多谢老爷提点,奴家自有分寸。”白氏却不在乎会不会闹得个里外不是人,她跟着老爷,得罪了武松又能如何?

骄横霸道才是白氏的性格。

花荣摇头失笑道:“一会我,一会奴家,我看你的翅膀也是越来越硬了。”

白氏卖乖道:“全靠姐姐大度和老爷怜爱。”

花荣不理她,枕着胳膊靠在床头假寐。

白氏也顺势躺下来,侧着脸道:“既是要宴请武都头和县衙里的公人,席面寒酸不得,咱们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正好请潘姑娘帮忙,老爷觉得呢?”

花荣抬抬眼皮,又好气又好笑,回道:“你心里已经有了成算,何必问我?”

白氏做势叹道:“姐姐不在,奴家没有主心骨。害怕搞砸了老爷的大事,可就万死莫赎了。”

花荣啧啧称奇道:“这话听着倒新鲜,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白氏俏皮的吐了吐舌头,笑道:“奴家胆子再大,也全在姐姐和老爷眼皮底下。”

说罢,舔了舔嘴唇,眼含春水,目光荡漾,火辣辣的盯着花荣道:“奴家伺候老爷更衣。”

半推半就,两人便在床上滚作一团。

白氏心口三角骨上的伤口上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是颜色稍深了些,乍一看有些狰狞。

见花荣看得出神,白氏伸手捂住,咬着嘴唇道:“老爷别看,丑!”

花荣道:“我是军伍出身,在我看来,伤疤就是勋功章。”

马上,白氏就明白这话的深意了。

战场上,军人为了勋功章,横冲直撞,左突右进,玩儿命也不为过。

白氏喜极而泣,这一刻她不知盼了多久,如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总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