郓州城的差拨公人得了上头的暗示,再加上本就钦佩打虎英雄的为人,是以武松虽然身陷囹圄,却没遭多少罪。
又有花荣和潘金莲上下打点,近半个月下来,武松还白胖了些许。
昨天陈文昭收到了东京来的文书,官家和朝堂的相公们此案都没有异议,至此“阳谷县第一案”才算彻底盖棺定论。
除此之外,东京来的文书里还有加塞,是蔡京亲自手写的一首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陈文昭捧着手书,喜极而泣。
公相亲赐墨宝,还是柳河东的诗。
这可是对他的嘉奖和肯定。
自己这些年想着跟公相拉关系却找不到门路,哪成想如今迎来了意外之喜。
陈文昭又给花荣记了了大大的人情。
从前就不曾小瞧花荣,看来往后还要再高看一眼。
花荣在公相心中的分量,只怕要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投桃报李,陈文昭吩咐录事又跑了一趟,请花荣代为押送武松刺配服刑。
花荣心道,陈文昭可是给他出了个难题。
武松应当刺配一千里,发配到什么地方,陈文昭没点明,花荣不好擅作主张。
那姓孙的录事倒是提醒了一句:“将军做做样子便可,年前官家必会册立太子,到时官民同贺,天下大赦,这刺配千里,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花荣如梦方醒,自己关心则乱,忘了这茬。
前脚送走孙录事,后脚府衙的差拨公人便押着武松求见。
石头先去通知白氏,又要了一桌酒席,款待差拨公人。
武松刚进门,还没来得及向花荣和白氏行礼,便见一道人影扑过来。
早已经望眼欲穿的潘金莲一下扎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武松只觉得四肢僵硬,浑身发烫。
换做从前,便是不动手也得寒着脸呵斥几句。
可自己身陷囹圄这半个多月,身上穿的是嫂嫂缝的衣服,吃的是嫂嫂打点的饭菜。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到底下不去手,也张不开嘴。
何况潘金莲这一哭,也让他心有戚戚。
自己没了兄长,虽说长兄如父,到底还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嫂嫂没了丈夫,夫为妻纲,往后得日子只怕要难了。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
许是察觉出他态度松动,潘金莲伤心欲绝的抽噎道:“菩萨保佑,总算出来了,若是叔叔再有个好歹,我便是死了,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大郎。”
武松皱眉,硬邦邦的说道:“杀兄之仇,岂能不报?”
顺势推开潘金莲,却见自己衣服上心口得位置,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白氏心道,到这份上,武二郎还能坚守本心,倒是个真好汉。
越是有原则的人,越是靠得住。
好事多磨,要是潘妹妹能把武二郎这块石头焐热,也算捡到宝了。
不想武松跪下来,磕了个头,复杂的看了潘金莲一眼,抬头看着白氏道:“武松有一事相求。”
白氏聪慧,瞬间就想通了武松所求之事,当即开口打断道:“二郎是老爷的结义兄弟,莫说是一件事,便是千件万见,又值甚么?”
长叹一声,白氏继续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不放心潘妹妹。”
武松心道我可不是这么想的,不过他知道白氏牙尖嘴利,舌灿莲花,他辩不过,也说不得,只能悻悻的认了。
武松嗡声道:“嫂嫂为人宽厚,古道热肠,托付给嫂嫂,武松放心。”
这话白氏听了都脸红,只以为武松是在阴阳自己,当即嗔道:“令兄尸骨未寒,二郎便迫不及待的把寡嫂扫地出门,太不厚道。况且历来只有丈夫才能做妻子的主,二郎说这话,又是以什么身份?”
武松面色尴尬,支支吾吾的说道:“弟弟要刺配,往后只怕顾及不到,若是嫂嫂有合适的人选......”
话还没说完,只见潘金莲绷着脸说道:“叔叔这话莫要再说,我生是武家的人,死是武家的鬼。”
说着,伸手将脑后的钗子取下来,掷于地上,摔得粉碎,一字一句的说道:“若违此誓,当如此钗!”
武松眼角一缩,叹道:“嫂嫂这是何苦?”
花荣见了,心中感慨万千。
潘金莲固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奈何武松打虎英雄的包袱太重。
即使武松不像从前一样厌恶潘金莲,却也一时间喜欢不起来。
女追男隔层纱,放在两人面前明显不适用。
潘金莲失望的自言自语道:“也罢,谁让我从前名声不好,叔叔是打虎英雄,响当当的好汉,嫌弃我也是理所应当。”
放在从前,武松不会反驳。
但经了兄长惨死,牢狱之灾,如今武松的心态已经发生了些许转变。
回头再看,流言起于嫂嫂,却也并非全因嫂嫂。
连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都可惜一块好羊肉掉在狗嘴里,如此流言可不就起来了?
武松长叹一声,苦笑道:“什么打虎英雄,武松如今不过是罪人之身。”
白氏见在眼里,心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看来现在还不够火候,潘妹妹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她连忙岔开话题,道:“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自怨自艾又有什么用。”
有句话叫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终究是武大福薄命短,坑了潘妹妹,害了自己,也拖累了兄弟。
琼瑶式的戏码总算停了,花荣咳嗽一声,看向武松道:“二郎想没想过,从今往后何去何从?”
武松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花荣这话从何说起。
免了死罪已经是邀天之幸,这刺配千里万万没有躲过去的道理,又谈什么从今往后?
花荣将赵佶年前册立太子的事一说,便是武松也不由得欢喜雀跃,庆幸躲过一劫。
既然官家要册立太子,自然会大赦天下。
潘金莲更是拍着胸脯,再一次热泪盈眶,嘴里重复着:“菩萨保佑,谢天谢地!”
见了她这番小儿女姿态,武松心中莫名的一软,扭过头去不看,对着花荣道:“全凭哥哥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