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码头

青华县临近的大江唤做‘岷江’,此处算是中上游,水质极好,江面开阔,内里鱼虾蟹鳖不知凡几,靠水吃水的百姓更是不在少数。

且青华县城东的江岸凹陷一大片,水流平缓,形成了天然的‘避风港口’,适合船舶停靠,更是让县里渔业热闹几分。

此时天色蒙亮,宁逵老远便听闻码头上热络叫卖声,开船号子声,心中不由有些自得。

缘因无他,青华县渔业蓬勃,算得上一块肥肉,县衙虽设了渔吏管辖,但人手不足,哪里管得过来,两年前这处码头便是由一帮派说了算。

此帮唤做‘岷帮’,据说背靠运漕高管,行事素来张狂,在青华县的堂口亦是如此,凡是渔业相关,如渔民开船需交‘号子钱’,撒网需交‘得鱼钱’,就连卖鱼也得交‘水档钱’。

堪称十中抽六,雁过拔毛,弄得青华县渔民苦不堪言,早出晚归一日,挣个糊口也难。

若非是某日惹恼了宁逵,一人提斧拆了岷帮堂口,只怕如今百姓仍是难以吃上一条鲜鱼。

但有舍有得,宁逵赶走岷帮,倒也让县里的青皮帮坐大,若非他威名仍在,这处码头怕亦会落到那些青皮手中......

一边想着,宁逵已是走到码头,好些摆摊叫卖的渔民见得他身影,连忙起身打招呼,‘宁秀才’的喊声络绎不绝,好些人更是将摊位上最珍贵的春鲈鱼,鲜河鳗等提来,就要塞到宁逵手中。

宁逵笑着摆手,示意不用,只不住点头拱手致意,再往码头里走一阵,他脚步一顿,看向一群快速离去的人影,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那是七八条精壮汉子,均是穿着短褂劲装,露出的胳膊上满是花花绿绿的刺青,此本是一种刑罚,唤做‘黥刑’,起初是让旁人晓得受了此刑之人品性恶劣,应当远离。

但这些年来,反倒成了泼皮们彰显本事的手段,在身上刺满各式图案,借以夸耀自身,时人将这些家伙称作‘青皮花胳膊’,堪称人嫌狗厌。

而青华县的‘青皮’,几乎全是青皮帮的人手,不过这些家伙应是知晓码头有他宁逵罩着,怎还敢成群结队过来闲逛?

若是买鱼,可用不了这么多人......

宁逵正想着,又听得个粗犷嗓门:

“大哥,俺方才听得动静,晓得是你回来,怎不告知我声,也好安排酒菜哩!”

宁逵笑着扭头,见得个乱发蓬须的八尺壮汉,肤色黝黑,面容丑恶,只是望着宁逵挠头憨笑,宁逵便道:

“铁牛,我亦是才到,正欲寻你。”

不错,这壮汉同宁逵前世一样,有个‘铁牛’小名,性格亦是类似,是个藏不住心思的直肠子。

往日里本也是老实安分的渔民,却因不服那岷帮规矩常遭毒打,日子过得颇为艰辛,直到宁逵赶走岷帮,他才好过许多,心甘情愿认了宁逵做大哥。

铁牛闻言哈哈大笑,只过来揽住宁逵肩头,口中道:

“大哥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宁逵素来欣赏铁牛,也就反手攀住其肩头,低声吩咐一句:

“且先帮我将余得水找来,却是有事问他。”

铁牛有些不解,但既然是大哥嘱托,他未有推辞,立即朝某处走去。

不多时,宁逵在铁牛船上候着,见得其带着个畏畏缩缩的老头子走来,宁逵便笑骂一句:

“余老哥,今日某家请你吃酒,怎做个缩卵子模样。”

那老头便是青华县渔吏余得水,名义上此处码头的管事儿,虽有身胥吏官皮,但手下无兵无将,只有几条破木船,平日里收收渔税就已勉强,又哪儿敢在宁逵这般强人面前摆谱。

又说余得水见到宁逵身影,先是不可思议揉了揉眼睛,这才跃上船,哭丧着道:

“宁大秀才,老哥哥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生怕码头又回到往日光景,幸得你是无事,才放下心来。”

宁逵心中一动,猜到或与青皮帮有关,但他也不着急问,先掏出把银子,让铁牛去买些酒菜,毕竟其藏不住事儿,容易被人套话。

自己又从船舱里翻出灶锅,支起煮鱼粥,这才不紧不慢道:

“某家离青华县连十日都没,哪儿有余老哥说得这般险峻。”

余得水帮着烧火,长吁短叹道:

“那青皮帮不知哪里得了消息,说你在郭北得罪了地头蛇,性命难保,近些日子更是派手下人马视察码头,处处找事儿。”

“听他们言之凿凿的语气,我是真怕你有了三长两短。”

余得水倒是真心实意,往日岷帮管着码头,他别说收上渔税,就连自己打渔都得交钱,直至宁逵接管码头,他日子才算好过许多,至少上官不曾再找过他麻烦。

但若又让青皮帮管事,他这渔吏还不如不做了。

宁逵一边熬粥,一边听着余得水倒苦水,心中已是隐隐明白许多,如他去郭北收债,偶遇黄世仁逞凶,如今看来或许便不是巧合,说不得就是青皮帮与黄世仁合谋。

且那黄世仁虽有些家财,但想豢养柳一刀这般有本事的江湖刀客可不轻易,反而是青皮帮更有门道。

如此看来,青皮帮已是忌惮自己颇深,甚至就想暗中害了自己性命......

宁逵眼神愈发冰冷,直至铁牛买酒回来才恢复如初,三人便你来我往喝了一场。

宁逵顺便问了句那郭北县的少女如何,余得水拍着胸脯说将其安排去记渔税账,是个体面活,宁逵这才放心。

待到欲要离去,宁逵打算在铁牛船舱里拿尾鲜鱼回去给老娘熬汤,后者却说这些鱼获打捞有了两个时辰,算不上新鲜,便自己跳入水中,亲自捉了尾两三斤重的鲜河鲫。

宁逵大笑几声,又给铁牛塞了几两银子,让他存着日后娶妻成家,便提着鱼离开码头。

余得水也是懂事儿,喊人悄悄奉上了小五十两,宁逵罩着码头,这些钱财是非拿不可的,否则这些渔民便信不过他,连带办事儿也麻烦。

且这小五十两,连往日岷帮压榨的一成都未到,宁逵收下也算心安。

他离了码头,托了个跑腿的车夫将鲜河鲫送去家中,自己直向青皮帮宅子走去。

“若是不敲打敲打,还真以为某家怕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