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一天

怪兽是突然出现在地球上的。

从前,在各种影视和文化作品里,它们要么是从天上,要么是从海里,要么是从哪个实验室里蹦跶出来——

总之,得有个特殊的理由:外星炸啦,环境破坏啦,海底虫洞啦,邪恶科学家的阴谋啦……

故事的开头,总有个特殊的开场。

于是,我们想当然的以为,当灾难真的来临前,总会有人先注意到的。

总会有什么征兆。

可事实是,它们的出现毫无缘由。

那一天就这么平平无奇地到来。

——

2022年8月29日,文汉

这是袁理第一次独自离开家乡。

下飞机后,作为大一新生的他,费了一大番劲儿才从堵门的出租车司机中逃脱。

“帅哥坐车不?”

“帅哥去哪啊?华科?两百带你走了啦。”

袁理朝他们瞥了一眼,对看到的景象早就习以为常。

他们光秃的脑袋长满石头一样的肉瘤疙瘩,挤得看不到眼睛,皮肤溃烂浮肿,血啪嗒啪嗒地滴下地板。

他们朝袁理谄媚地裂嘴笑着。

袁理毫不理会,沿着指示牌径直走出大门,随后点开网约车app,看到那低廉的价格,袁理紧张的心才放下。

科技真是个好东西。

没一会儿车就来了。师傅老实心善,又是帮他抬行李,又是嘘长问短,给他推荐文汉的各种美食。

“来文汉上学啊?”

“对,我刚上大一。”

“汉理?”

“华科。”

“牛!”师傅从后视镜对他咧嘴一笑,勉强黏连的脸颊皮肤便崩开了,血水喷他一脸,“以后科技进步要靠你们啊!”

袁理只能尴尬地回笑,“哈哈,希望吧……”

寰宇澄澈,万里无云,文汉的天气总是如此——之后的几年里,袁理一直痛恨这里的太阳。

四大火炉之一名不虚传。

途径长江大桥时,他远远便能看见黄鹤楼,他心想,如果长江是幅画卷,他们就正从画里驶出来。

“著名景点,人多得要死,小伙子,我不建议你来,我们本地人从来不逛。”

袁理点点头,“我听说这是重修的新楼,旧址已经找不到了?”

“最早是三国时候孙权修的嘛,后来垮了,清代重建,重建一次就算了,嘿!咱们这代又给翻新了一次。你瞧瞧,小伙子,这说明我们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黄鹤楼嘛!搞不懂有啥么看头。”

司机师傅说的不无道理。

当人们买票登上黄鹤楼,并不是真的花钱爬楼梯,而是消费诗歌和文化概念。

就像我们仰望月亮时,不是在做天文观测,而是在联想与月亮有关的人和事,以及美的概念。

而正是人类的思维,塑造出伟大的意象——一个名胜古迹。即使它既不古,也非迹,但足够名胜便是好。

“说的有道理,师傅,但如果我们现在给黄鹤楼赋上新的意义,几十上百年后,这里就又有看头了。”

“说的好啊,小伙子,不愧是华科的学生!不禁让我想起‘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哎!老啦老啦……”

司机哈哈大笑,只剩半边的肺从碎掉的肋骨缝隙中滑了出来。

“师傅,我改下地点,就在黄鹤楼下吧。”袁理忍不了了,他估计再不出去呼吸下新鲜空气,自己又要发作了。

车向右下桥,停在了革命博物馆附近,沿着人车混行的小路向北步行一会儿,就能到黄鹤楼售票处。

分别时,司机师傅还主动加了袁理的微信,说以后要去哪吃饭就找他,他熟。

【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从今往后,这句话是二人唯一一次联系。

他漏看了老妈发来的微信,让他记得每天吃药,有什么情况就约吴医生。

他回了个【龇牙笑】和【OK】,随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都是假的,再睁开眼。

这次很顺利,那些幻觉都消失了。

他再次上路,好不容易从文汉恐怖的车流之中穿出,来到黄鹤楼入园的广场,可没想到,今天黄鹤楼不开放,景区内和楼上都空空如也。

黄色的警戒线沿着高台缠了一圈,将门口的游客挡在外面。

他靠近将售票口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本以为没人是因为黄鹤楼周一闭门修缮,可看这架势,倒更像是被临时封锁了。

“嘛玩意儿哦!我们票都买好咯,突然给我们说不让进!”

“我们挤了一个小时地铁才到,你莫名其妙给拦起来,啥意思嘛!”

“日尼玛,退钱!”

身着绿背心的民警死命拦着人群不让过,吼得面红耳赤,“上头突然下规定,我有啥子法?钱都要退嘞,你们叫锤子啊!”

看来今天的旅程泡汤了,袁理耸耸肩,也并不遗憾。

本来就是闲得蛋疼临时起意,不看就不看吧。

他在离开前远远望了那飞翼般的塔楼一眼,心中默念道别。

咚——

袁理明显感到自己心跳停了半拍。他瞪大双眼,再次确认。

黄鹤楼顶坐了个女生。

不是凭栏眺望,也不是在廊道闲坐,而是物理意义上的坐在顶楼——她盘腿坐在瓦片上。

他和精神分裂症已经相处20年了,袁理很清楚幻觉和现实之间的差别。

差别就是,幻觉永远不会变,比如那些像是照射了核辐射后变异的人,从小到大,模型从没换过,走到哪里都一个样。

而现实中的东西是会随时间改变的。

也就是说,成功得到治疗的他不会再看到新的东西,除非发生重大变故。

从没见过的语言文字……

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笔记本……

连着巨型大脑的计算机……

还有就是那些变异的怪人。

这些东西,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问题就在这里。

那个女孩儿的幻觉他从没见过。

袁理稍作思索,还是决定说出来,现实比小说还离谱,万一那家伙是真的爬上去了?

“喂,警察同志,那上面有个人!”袁理朝那孤单的绿背心喊道。

不行,太远了。

袁理只好向挤在前面的陌生人开口。

“兄弟,你看那上面啊,有个人!你给前面的传一下,让警察去看看啊!”

“啊?”前面的大叔回头瞧了瞧袁理,又转身抬眼看去,再次回头时,大叔破口大骂,像看神经病一样。

“哪他妈有什么人!爬远点。”

袁理的心又停了半拍,为以后多活一会儿攒下提前量。

他看不到那个女孩儿?

他又向几个人确认了数次,结果无一例外,喜提若干国粹。

我草!

完蛋了啊!

一时,立于门口的龟蛇二将,与它们托着的仙鹤竟也跟着诡异起来。

周围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袁理瞳孔中的世界天旋地转,急速缩小、聚焦,只剩下那个盘腿坐着,仰望天空的金发女孩儿。

对了。

袁理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恢复理智,他掏出手机,打开相机。

拍一下就知道了。如果拍不到,那多半是又有新症状。

如果拍到了。

袁理气笑了,拍到了那干脆重开了呗。

他采用了没接触过摄影的理工直男经典机位:横屏,视角缩小,建筑立于正中,将天地贯穿,然后顶部预留三分左右的天空。

啊!天空啊,蓝天白云,多美啊!

光天化日之下,哪来什么邪崇。

等下?

袁理手机都被吓掉了。

那姑娘在袁理把相机对准的瞬间站了起来。

她在盯着自己。

“妈妈,天上那是什么?”

“我靠,你们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我勒个窦,家人们文汉也能看极光了!”

“快拍下来发抖音!”

这时,一阵意料之外的喧闹将袁理推搡开来,隔开了他的视线。

袁理在骚乱中捡起手机,闪到一旁,被这变故引开思绪,也望向天空。

这一看更吓人了。

这是……老天爷中枪了?

周围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姿势,像嗷嗷待哺的雏鸟,举着手机面向天空,他们或是好奇,或是兴奋。没人恐惧。

在湛蓝的天空正中,太阳原本的位置,仿佛有人打倒了颜料盒,一抹迷幻的红雾渐渐晕开,越来越浓。

太阳就像天空的眼睛,如今那眼珠好像在渗血。

在鲜红变得接近纯黑的瞬间,雾气又消失了,天空就像自动愈合了一样,恢复原来的蔚蓝。

人们议论纷纷,讨论着各种可能的解释。

袁理作为刚刚高三毕业的准大学生,头脑处于人生的巅峰阶段,但也想不出来合理的解释。

是海市蜃楼?不太像,但肯定和光的折射或者散射有关,是气象原因?

说不定真是外星人来了,哪个法师在作法也说不定。

袁理猛地回过神,再度向黄鹤楼楼顶看去。

那女孩儿向天空举着右手,四指合拳,食指朝上。

完完全全一副玄幻小说情景。

完了。

袁理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他本以为那女孩儿是自己精神分裂的产物,结果她居然和现实世界的怪象产生了联系。

看来自己的精神病已经没救了。

“我草啊,怎么现在关机!”

“咋回事啊?我手机也出问题了!”

这阵崭新的抱怨辱骂刚传过来,袁理发现自己的手机也黑屏了。

周围所有人,都发现自己的手机成了一块无用的铁砖,怎么也开不了机。

与此同时,楼顶的女孩消失不见。

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袁理其实并没怎么在意这件怪事。能有什么事呢?手机集体出问题,可能是什么电磁干扰嘛。人疯了,去治就好了嘛。

这不是什么预兆,只是一场小事故罢了。毕竟,要是真会出事的话,肯定会有人早早得知,替他这些普通人张罗好一切的。

在未来,这一天被命名为“黄鹤日”。

此时,全世界的每个人,都以为是自己的手机出了毛病,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上网去找解决方法。

电脑也无法启动。

他们的第二反应,是向周围的亲朋好友问问咋回事,然后他们发现,这一片都出现了类似的问题,于是责任来到了管电网的人这里。

电厂里,所有计算机也同时停止运行,线程对不上,电力无法正常供给。

医院里的设备随之停机,受软件调控的医疗体系崩溃了,在血雾消失后的千万分之一秒内,全世界数亿病患当即死亡。

所有科学实验室,证券交易所同时瘫痪,在血雾消失的千万分之二秒内,世界经济损失超过三万万亿美元。

公元2022年8月29日,“黄鹤日”,这个时间将成为从今往后,人类文明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零号电磁怪兽“黄鹤妖”,向人类发动了【第一波攻势】。

那也是袁理与林静第一次相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