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能看见我？

那女孩儿像女鬼一样追逐着袁理。

他从没见过身手这般敏捷的现代人。那女生用了不到十秒就从黄鹤楼的楼顶翻了下来，随后轻松绕过所有挡道的障碍物，奔跑速度极快，却不像是运动员，倒更像丛林里的野兽。

一个在大热天穿着粽色套头衫，身材匀称，金发飘飘的窈窕少女像头盯上食物的棕熊一样追他。

袁理大叫“救命啊！”，路人本都因突如其来的灾难惶恐不安，看见这么个不知道为啥逃跑的大学生，都被逗乐了。

所幸袁理利用他对现代交通工具“公交车”的熟悉，成功甩开了那个女疯子。

冷静下来后，他觉得自己肯定撞见鬼了。

他将从黄鹤楼开始的事情稍作整理，仔细回想了路人的所有反应，再次肯定只有自己能看见那个女子。

不过这都过去了。袁理心想，既然她还得跑步费那么大劲，也要追上自己，说明她一定不是日本女鬼那种超自然锁死点杀型。

那么，那个在空中出现的血雾又是什么情况？

现在发生的怪异事件有三个。

1.他遇到了一个只有自己能看见，而且也能看见自己的女鬼。

2.几乎与此同时，一阵血雾在空中出现又消失。

3.目前，包括他的手机在内，许多电子设备都无法工作了。

对于他这种普通人来说，第三点是最恐怖的。

现代人失去手机，如同鱼儿失去了水，鸟儿失去了天空，又或者像《生活大爆炸》里的谢耳朵没了日程安排，彻底懵圈了。

起初，他以为只有黄鹤楼附近出现了电子设备失效的情况，就像局部降雨那样，可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是同一番情景。

电子设备全都报废了。

红绿灯完全随机地闪烁，汽车横冲直撞，医院如临大敌，地铁追尾、侧翻，人们拥挤在自然的天空下，无所适从，焦急万分，彼此怀疑，每个不说话的都像是敌人。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新闻媒体如此记载。

在“黄鹤日”之前的“信息时代”，如果发生的不是这种超出物理法则的灾难，一瞬间，全世界都会知晓详情，各种谣言和辟谣会充斥人们的茧房，喧嚣骂战必不可少，直到时间将公众的注意力转移到下个爆点。

可在这次事件中，人类长时间无法进行有效的信息交换，也就进而导致解决方案无法被确定。

这种突如其来的隔离对现代人的心理创伤是毁灭性的。

袁理孤身一人坐在摇摇晃晃的公交上，望着窗外城市静静呼吸，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以前拥有的人际关系都是想象出来的。

看着前座仍在逗孩子玩儿的女人，袁理突然意识到，这城市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

家人，朋友，同学，亲戚，仇人。

他们已经和他完全失去了联系。

“呼……”他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睛决定休息一下。

但这种隔绝也有好处。至少现在，他甩开了那个女鬼，而没了现代电子设备和网络，对方要再缠上自己难上加难。

没手机嘛……其实也就那样，正好去买两本杂志看看，复古复古。

反正这情况过两天肯定就结束了，现代社会的人类文明是非常强大的，各种组织和人才在国家机器的统筹协调下，彼此取长补短，共同协作，发挥着各自最大的作用。

总会有人，那种只在小说里出现的神秘大人物，帮他们这种小市民处理好一切的。

……

2122年8月29日文汉

这是林静第一次离开家乡。

她不是第一次按照日历，在入睡前躲进规定的防空洞，以此回到21世纪了。

但离开家乡南镜，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进行“回溯”，还是头一回。

搞不懂那帮天才怎么想的。开车累死我啦。她心里抱怨。

不过，林静很喜欢21世纪的这个城市。

这里烟火气很浓，人们走在街上自由放松，衣着随意，小吃街的香味从夜晚弥漫到白昼，带着烧烤味走入清晨的人们，与捧着热干面边走边吃的上班族迎面而遇。

林静在户部巷里悠哉游哉闲逛，想拿什么就拿什么，吃得心满意足。

反正没人看得到她。

有时候，她动手太慢，没把顺走的东西遮好，老板就会看到刚做好的美食自己飞走了。

要是他叫出声了，别人就会骂他神经病。

这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交通太恐怖了。

每到一个十字路口，林静都怕得要死，她根本搞不清人和车是怎么做到同时行动，又互不干扰的。

红绿灯形同虚设。

这次回溯，她仍然没有遇到能看见她的人。不过林静已经无所谓了。姐姐给她说过，不用刻意去找，拯救世界这种事，是命自有时，求不得的。

林静只喜欢姐姐。她觉得那帮天才特搞笑，把自己一个人留在22世纪，让她一个人躲避怪兽苟活，又什么都不解释。她光是活着就拼尽全力了，还拯救世界呢。

只有姐姐给她说，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林静拍拍脸，从逐渐感伤的思绪中回过神，集中全部精力安全度过一个红绿灯路口。

穿过马路后，她看见一座黄颜色的漂亮塔楼在天边耸立。远远望去，五层飞檐，攒尖楼顶，金色琉璃瓦屋面。

她将那儿选作了今天的目的地。

虽然在22世纪，她也是想去哪个景点就去哪玩，但空无一人的景点可比不上人声鼎沸的地方。

后来，袁理说她这想法是典型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地方叫黄鹤楼。

奇怪的是，今天这个景点似乎不开放，售票口外面围了一圈警戒线，身穿绿背心的保安在外围挡住愤怒的游客，更怪异的是，全副武装的黑衣特警持枪藏在内场，深情紧张。

林静轻松绕过警戒，背着手围绕他们仔细端详。

哇，这些家伙带的都是真东西啊！她惊讶地发现。

要是给我几把这样的武器，我说不定还真能杀几个怪兽呢。她承认自己在吹牛。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在景区布置守卫？

是这里发生了什么凶杀事件，或者有什么可怕的罪犯藏在黄鹤楼里？林静兀自遐想，回忆着从小说里看到的这些情景。

想着想着，她决定还是进去看看来得有效。

更何况，回溯一般就持续一天，睡个觉就又回那个无人生还的地狱世界了。

她可得好好珍惜游玩的机会呀。

事实证明，并没有什么杀人犯躲在楼里。这里空无一人，安静极了，让林静有些不舒服，这感觉和自己生活的时空特别像。

不过，这地方是真的很美。

她一个角落一个角落，仔细地欣赏着黄鹤楼里的每个细节，想象着这里曾经的热闹繁华，然后走出由壁画和珍贵木具丰富的内场房间，来到外面的廊道踱步，俯瞰这座充满生机的城市。

一直上了顶楼，她望向远方一条浩荡的大江，右斜的跨江大桥上车流如光，黄鹤楼景区大门的牌匾点缀在桥的前端，上题《江山入画》四字。

漂亮极了。

她已经爱上这个城市了，并且决定在今晚回22世纪后，好好探索一下“未来”的文汉。回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怪兽都不会出现，这是末日生存最重要的规律之一！

要是有人能看见我，陪我说说话就更好了……她想。

去楼顶看看吧！林静脑子一热，说动就动。登高望远，反过来也一样，说不定就有人能看见一个奇葩女生，像猴子一样爬上塔尖东张西望呢！

凭借在末日世界多年锻炼出的生存技巧，她三两下就从栏杆翻出，沿着立柱爬上楼瓦，扶着斜脊来到攒尖顶，背靠着盘腿坐下。

阳光照在林静脸上，她感觉自己像只晒太阳的小猫。

21世纪的人们真幸福啊……

她不想表现得像个聒噪、自怨自艾的老太婆。

可她真的好想有个人能看见自己，陪自己说说话，一起坐在黄鹤楼顶欣赏这副美景。

看见自己……

嗯？

林静“蹭”地站起身来，条件反射导致的紧张让她肾上腺素飙升，精神也极度集中。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她在被盯着。

这种感觉，在人类灭亡的22世纪，只能说明一种情况——

怪兽来了。

可是，奇了怪了，一般来说，林静只有意外撞见游荡的怪兽时才会被盯上，因为“盯上”怪兽是被怪兽盯上的唯一途径，它们从来不会主动追猎人类。

那些家伙个头那么大，这光天化日之下要是她无意瞥见怪兽了，对方肯定是在大空地上散步，她咋会找不到呢？

就在她紧张地计划逃跑路线时，事情再次超出她的意料，她没一会儿就锁定了那视线的真正来源。

她向楼下看去，在售票口的人群外圈，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男生正举着手机对着她。

我去，吓死姐了，原来是有人在拍我啊……

拍我干嘛。

诶诶诶！等下！在拍我？！

林静从未感到如此的兴奋和狂喜，更让她激动的是，那个男孩儿在发现林静回看自己后害怕地把手机都摔掉了。

这说明，他是真的看见我了！

他看见我了！

有人看见我了！

林静发现视线被水模糊了，这才第一次知道“哭”是指的什么。

她也不管其他的了，立刻把手圈起来当作话筒，朝那男孩大喊。

“你能看见我吗？”

没人回应。

她哈哈大笑。当然啦，离得这么远，他怎么可能听到呢。

黄鹤妖听到她了。

太阳被撕裂，血雾从上空开始向外弥漫，一阵耀眼的强光瞬间充斥了林静眼前的整个世界，21世纪的世界。然后，黄鹤妖就消失了。

林静垂下遮挡光线的手，恐惧和绝望在短短几秒内彻底挤走了刚才的欣喜。

她知道，这爆发的光芒只有来自22世纪的她能看到，而当她看到的那一刻，黄鹤妖的进攻便奏效了。

光是电磁波，而刚才爆发的，是独属于22世纪的电磁脉冲。

人类的命运从这一天起偏航了。

那是林静和袁理第一次相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