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渠镇
城镇上空连绵不绝的火烧云被更加深邃的东西吞噬。
昨夜那么多进攻北迁军前线指挥部的活尸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街上除了一些散落的骨肉混合物,闫青和李茜没能找到更多活死人军团的残兵,地上的尸块已经死去多时,闫青试着用黑色小球吞如转换,却只得来了格外腥臭的猩红色粘稠,怎么看都是能安心敷在伤口上的样子。
他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民居。
沂渠曾是北塬与瀚金两国贸易中枢,或者说是物流客运中转站,有足够多的人口在城中谋生,哪怕经过战火的洗礼,也依然残留着文明的痕迹。
整个流程已经无比熟练,闫青大喊一声社区送温暖,李茜口中发出“啊打”一声猛然踹开房门,漆黑的屋中半大孩子的嘶吼声伴随着臭味飘散,闫青一双深邃的琥铂色瞳仁明亮如烛火,就像狮虎或豹子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幽幽寒光,视线在黑暗中扫过,尾巴上的鳞片在地面摩挲,他冲入屋内,化做了游曳在闭塞空间中的猎食者,翠绿色刀光闪烁,利刃入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茜提着两块板砖在屋门外小心警戒,只要北塬军不入城,其实街上已经足够安全,真正需要她防备的是屋内一会儿走出来的怪物,任何一个改造与普通人类近身肉搏都具备无需言说的巨大优势,闫青的畸变程度比之寻常改造人并不算高,只有那根尾巴在战斗中能够挥出致命一击,他的身体与普通人并无二至,每一场战斗都如同一个手持单兵火箭筒的普通士兵直面横冲直撞的坦克。
宽敞的户外,每一次对敌闫青都能以最强的一击锁定智商不高的改造人,斩杀他们不过是费一些力气罢了,哪怕面对较多数量改造人围攻也能且战且退逐步消耗有生力量最终奠定胜局。
可闭塞房间的战斗中一切都是未知数,腾挪的空间较小,且没法每一次出手尾巴都保证蓄满势头,战斗不再是一边倒的收割,而是血肉横飞的厮杀。
李茜帮不到什么忙,她进去碍手碍脚只会让战斗更加被动,唯有让闫青独自应对。
她总觉得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闫青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现了一些变化,比如动作更加灵活,力量更加凶悍,眼神更加冷漠。
嘭!
一声闷响将短发姑娘的思虑拉回,翠绿色刀尖刺出墙壁。
她认得,这把足有一米长的翠绿色斩刀,刀身上多了几道裂纹,刃口坑坑洼洼。
腥臭的黄绿色液体从墙壁中沿着刀身流淌到刀尖,最后滴落在地上。
屋中的打斗仍在继续,金铁碰撞声络绎不绝。
又遇到昆虫类改造人了,在幽闭空间中与之遭遇的频率变得更高,也更加棘手,腥臭的液体顺着刀身奔涌成线,想来是哪个倒霉鬼被钉死在墙上了。
片刻后以重物倒地的声音作为终曲,战斗得以平息。
李茜紧张地高举板砖,她也知道,如果从屋中走出来的是联盟改造人的话,这一砖下去除了激怒对方以外没有什么意义,可她本就不是懦弱等死的性子,哪怕最后的武器只有牙齿和指甲她也会冲向敌人,面对拥有钢筋铁骨的联盟改造人,无论是指甲还是板砖亦或是陪伴北迁军士兵多年的MA37突击步枪实际上区别不大,重要的只是是否有向着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挥舞武器的气魄,而她,一个年纪轻轻拥有最美年华就加入了军伍的漂亮姑娘,显然具备了这种气魄,单论气魄和战斗素养,她不输给任何人,缺少的只是一点点力量罢了。
一截长着莹白色的骨刺的尾巴在门口挥挥,就像是老朋友打招呼,挥了挥手,闫青的声音从屋中传来,“垃圾收拾清理干净了,进来帮帮我。”
“我来我来。”短发姑娘忙是放下板砖,进里屋子。
此刻天光将尽,李茜很难看清屋子里,她走得急,脚下踢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莹白色尾巴及时出现,拦腰卷住了细软,这才没有摔倒。
屋里的血腥气让李茜本能地眉宇皱紧。
她望向尾巴主人的方向,一双琥铂色的眼眸隐隐发光,像是黑夜中的两盏烛火,她心里承认,冷不丁在晚上看见这双眼睛真的会被吓到。
相处了半天,严格意义上来说在同一个部队呆了那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个人对彼此放下戒心,行动也会更加顺利,更别提现在他们正筹划着接班混入北塬腹地。
李茜重新站好,拍拍带着骨刺和鳞片的尾巴,示意闫青可以松开了,回味刚刚手掌传递过来的触感,冰凉滑腻,夏天摸着一定很舒服。
李茜把闫青从墙角扶起,他的肋下被切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一身遮羞的棉被经过数次战斗已经成了早些年流行的经典流苏款。
李茜的眼睛渐渐适应了一些黑暗,屋中最显眼的当属那个被钉死在靠门一侧墙上的人形生物了,李茜能够从大致的异形部分轮廓轻易分辨出,它是一个美洲大蠊改造人,俗话来说就是蟑螂。好巧不巧,前几个屋里也遇到不少美洲大蠊改造人。他们身上没有能拆解下来做兵器的肢体,但是黑球吞噬它们的身躯后转化出的液体治愈能力格外强大,所以闫青的腿才好得那么快,吸收了这一整只美洲大蠊,闫青身上的伤势应该能恢复。
一个融入黑暗中的小球扎向美洲大蠊改造人,球体炸散开,化做数之不尽的丝线缠绕包裹。
深邃的黑吞噬了五彩斑斓的黑,最终化做无色透明的液体,李茜把闫青搀扶过去,充满生机的液体浇在少年身上,伤口处的肉芽急速生长,琥珀色的瞳仁也更加明亮。
少年伤势恢复,自主颤栗不成问题,李茜本能地躲开了黑球分泌的溶液,她承认这一下午如果没有闫青,他们很可能随便遇见哪个改造人就会轻易地死去,可谓毫无还手之力,但李茜始终觉得发生在少年身上的变化不算一件好事。
可能是北塬人自古以来传承的封建礼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没有哪个正常人类的遗传因子会让子女后代长成这幅鬼样子,罪魁祸首究竟是谁,是联盟核武饱和打击下的污染土地吗,还是联盟活死人军团肆意改造同类造就的诡异基因序列。
好像这种畸变本身就是因为人类不尊重人这个物种而造就出的,无论是核污染还是人体改造,一切都是人类作践自己同族的结果。
依赖这种畸变带来的力量,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李茜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过于长远而且奢侈了,当下能够活着已是不易。
“在想什么?不介意的话可以聊聊。”李茜躲避的动作闫青尽收眼底,自己的怪异他最为清楚,要说没有难过,必然是不可能的,不过两人非亲非故,只是短暂结伴同行,战场上站在同一阵营,面对随时可以钻出来的活尸,心中稍有芥蒂对敌之时的一个小小的判断出现偏差,死亡就会无声降临。
互相之间不应该有隔阂,这样更有利于行动,否则实在没有组队的必要。
“我感觉你身上异类的占比越来越重了。”李茜说话毫不避讳,事实上她也没有避讳的必要,与其考虑刚相处半天的队友的情绪,把误会解开就行了,对方不是光头青年陈安楠那种人,李茜相信自己的判断,理性沟通才能取得对方的信任,你死我活的乱世里,比起照顾队友的情绪,互相之间的信任最重要,这才是最重要的。
李茜直视少年泛着幽光的眼眸,认真说道:“实不相瞒,你每次受伤后使用这种手段恢复,你身上属于人的那一部分给我感觉越来越淡,能猜到将来某一天可能再也无法从你身上找到人类的特征,算是一个小小的建议,如果你想以人类的面貌回到北塬,回到亲人身边,这种手段要慎重使用。
我很感激你之前用这个能力救了我,我也暂时没有从自己身上察觉到变化,但还是存了一份担心,万一将来我能够以正常程序回归正常生活,被检测出辐射超标或者基因问题那会很困扰,坦白说明这一点,会让你对我个人产生不好的评价,这我明白,我不介意队友之间相看两厌,但是必须聊开了你我之间才能没有芥蒂地默契合作。”
李茜这么坦诚显然出乎了闫青的预料,他并不反感这种坦诚,不如说李茜现在在危险环境下还要依靠他作为保护,受伤也要使用他自己也不明白远离的黑丝治疗,这种时候用太过直白的话点明自己的不利处境,对她而言是一场豪赌。
就像她自己说的,闫青可能会因此对她个人产生反感情绪,中止合作关系,就目前而言她在面对活死人军团时无法发挥任何正面作用,说白了就是拖油瓶。
但跨越整个欧亚大陆北部的旅途是漫长的,两人很可能需要用脚丈量这片土地,去各个城市寻找各自家庭,这漫长的路途中不全是战斗,更多是一次旅行,一个人走在漫漫寒冬中会迷路、会生病、会孤寂、会发疯,他们需要的是一种更为平等的关系,就像战士与魔法师、弓箭手与牧师,他们则是人类与怪物,美女与野兽。
闫青很高兴李茜能这么说,对他而言这意味着短发姑娘把他当做了一个对等的灵魂,一个民族的同胞,他有很多不擅长的,比如基本的人际交流,在山上时,面对那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他一连串的冰冷问题可能快要把女孩儿吓哭了吧,能够和一个说话不弯弯绕绕,有啥说啥的队友一起行动闫青觉得这对自己而言是一件幸事。
以前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那种动辄发出‘你根本不了解我、你读不懂我的心、你变了,以前你不会这样的’此类灵魂拷问的女性让他望而生畏。
闫青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反倒是吓了李茜一跳。
短发姑娘没有刻意躲开黑球分泌的透明液体,凑近了扒拉开闫青的头发
“刚刚谁伤到你脑子了?”
闫青把她推开一点,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这份温暖驱散了他身上散发的冰冷气场,眼中的幽光也暗淡了许多。
“你能这么坦率我很高兴,我没去深想这份如奇迹一样的快速治愈能力会带来什么负面作用,你提出的担心很有道理,此行你我尽量都别再受伤,正常的饮用水也带足,尽量避免依赖这个能力吧。”
“以前在动画里常听说这种需要克制使用的能力叫做‘禁术’,不如给它取个名字,更有禁术的感觉。”
李茜提前曾经看过的动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两个人初入军伍的年纪终究只是青少年罢了,仿佛找回和平年代同龄人之间互相交流ACG文化的时光。
“黑球的本质是黑色丝线,你有什么想法吗。”闫青还记得从喉咙里扣出黑丝时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用嘴吐丝的,没品的失败的曼。
“丝线用于纺织前会先裹起来防止打结,蚕会用丝把自己裹完成蜕变,你现在这样肯定无法通过正常手段回归社会了,但是就连这种超脱常理宛如魔法一样的超能力都出现了,万一哪一天就像上古传说里的仙人一样羽化飞升,索性不受俗世的束缚做个逍遥神仙。”说到这儿,李茜也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取披上锦织有朝一日羽化登仙的寓意,就叫锦织如何?”
闫青心中感受到一丝触动,刚转化完美洲大蠊尸身的黑色小球像是感受到了自己被赋予的使命,贴上重新接骨后还使不上太大力气的右手手腕,丝线分散,重新编制,化做一条不起眼的冰袖。
闫青心中涌起一丝怪异的感觉,该穿的一件没穿上,无关紧要的饰品越来越多,多少有点变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