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转天，舒澜起床，周宏安已经走了。
卧室的桌上放着一张银行卡，还有一张纸条写着密码，是舒澜的车牌加生日。
舒澜拿起卡，不屑地“哼”了一声。
难怪昨天她说了生病的事，他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弄了半天，觉得她就是想要钱吧？
呵，狗男人。
算了，干嘛不收，谁跟钱过不去？
她心里骂着，把卡收了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孙阿姨愤愤不平地向她“告状”，说周宏安一大早躲在书房，锁着门打了半天的电话。虽然隔着门只能听到只言片语。不过孙阿姨判断，应该是打给他那个前妻关海萍的。
“小澜，你可一定要留点心啊！”孙阿姨不无担忧地劝道。
舒澜点点头。吃完饭，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一通翻找。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也正常，以周宏安的谨慎程度，重要的东西肯定不会放在外面。书房里倒是有个保险柜，但是舒澜不知道密码，贸然尝试会触发报警。她四下打量了片刻，想到了什么。
临近中午，程文森的“道歉短信”又掐着点儿来了。
大概是眼见之前的道歉不管用，这回他改成了转账。从13.14开始，逐渐增加，到520，666，999，再到1314，……
每一笔转账都配上一句道歉的话。
程文森的这些花招，对付小女孩还是挺有效的。但舒澜不是小女孩。她不收转账，也不回消息，就那么看着。
最后，程文森大概真是没招了，就发了一张图片。
是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天空中下着大雨，映照着湿漉漉的道路，地上和地下仿佛是两个平行的世界。
图片还有一句配文“起点”。
看见这个，舒澜的眉头终于动了一下。
那是他俩初次见面，哦，不对，应该说是重逢的地方。
去年的秋末。舒澜刚出院不久，整个人状态特别差。
在经历了手术，放化疗等等一系列治疗手段之后，虽然癌细胞控制住了。可她的体重也跌到了七十多斤，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因为呕吐的太厉害，伤了食道，没办法好好吃饭。还因为激素水平不稳，出现了精神方面的问题。总是控制不住情绪，一点小事就容易崩溃。
她记得，那天下着大雨。
绿城很少在快入冬的时候下那么大的雨。
周宏安有个重要文件落在家里了。公司里那么多人，他本可以随便指定一个什么人过来取。可他却偏偏非要让舒澜给送过去。
于是舒澜开着车，急匆匆赶着去送文件。
可是因为下雨，海湾路堵起了长龙。眼看着离开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周宏安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催得她愈发地烦躁。偏偏这时，后面的车没控制好距离，把她给追尾了。
当时她就绷不住了，满脑子都是“我怎么这么倒霉！”径直冲下车指着后车司机破口大骂，还对着人家的车又踢又打。
那会儿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躁郁症的初期症状。
她像个疯子似的站在雨里又哭又叫，引得周遭的人和车纷纷侧目。然而那个司机只是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一口喊出了她的名字。
那个人就是程文森。
后来舒澜被他拉进了路旁的一间甜品店。
他问店员借了毛巾给她擦脸，又给她点了一块芝士蛋糕和一大杯热可可。他说，人在血清素水平低的时候会容易出现情绪问题，这个时候吃一点甜品，会缓解很多。
也不知道怎么的，舒澜竟然就听进去了，坐下开始吃起来。自从生病之后，她好像许久没吃过这类甜品。而且那天的蛋糕似乎也出奇的好吃。
吃完之后，她的情绪真的平静下来了。与此同时，程文森也联系了保险和拖车，把事故处理完了。
那天的文件没送成。
周宏安听说她出了车祸，非但不问她有没有事，还把她狠狠数落了一顿，又让她在路边等着，让崔立群去拿文件。
当时，外面的温度都快到零度了。她的外衣又湿了，于是程文森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披着，自己则跑到最近的商场，给她买来了一件外套。
那天程文森一直陪着她，直到事情结束，又打车把她送回了家。
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平心而论，那段日子，多亏有程文森的陪伴。
舒澜去医院，他来回接送全程陪同。舒澜不舒服躺在家里，他就点好外卖各种吃的喝的送上门去。舒澜随便说一句想要什么，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给她弄来。
总之，在他这里，就是句句有回应，时时有关注。两人在一起之后，舒澜的躁郁症渐渐好了。
程文森发这张照片，是在求和，同时也是在提醒舒澜，不要忘了他的“好”。
舒澜于是回了信息。
行吧，就原谅你这一次。
信息是上午回的，中午，程文森的车就开到了小区的马路对面。舒澜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了门。
这回程文森学乖了，绝对不提什么“委屈”之类的话了。舒澜也不提之前闹别扭的事。两人有说有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程文森开车带着她去了一个可以露营的海滩。
天气不错，海边有些风，但有太阳晒着，不冷。程文森租了一顶露营帐篷，还带着一整套的烧烤装备。
他给她烤牛小排，烤蘑菇和蔬菜，又用不锈钢水壶煮咖啡。
吃饱了，舒澜把脚踩进被太阳晒的温温热的沙子里。车里的蓝牙音箱放着爵士乐，不远处，海浪拍击着沙滩，泛起一道道白色的泡泡。
会不会有点冷？
程文森脱了外衣，给她披身上，很自然地把她搂进自己怀里。
常年健身的人，胸膛很结实。舒澜能听见他的心跳，平缓而有力。给人一种很踏实又有点温暖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老掉牙的台词：如果时光能在这一刻停留……
可是，没有如果。
她想到了几天后的复查，忽然有些伤感。人生就是这样，永远没有完美。正想着呢，程文森忽然“心有灵犀”地问起她哪天去复查，说想陪她一起。
舒澜摇了摇头，说不用。反正估计没什么好消息，省得他去了，多一个人心烦。
程文森搂着她的肩膀忽地收紧了。
怎么，你怕了？
舒澜笑着。说放心，自己不会那么快就死的，大好的人生她还没享受够呢。
程文森也笑，说不至于，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有的是办法治病。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是，刚刚的一瞬间，耳朵里的心跳声似乎真的有些快。
接下来很长一段，两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依偎在一起。
海浪不停地拍打在沙滩上，潮水慢慢地涨起来了。太阳也渐渐西下，朝着海面上滑落过去。
时光终究还是流逝的。
隔天，舒澜终于鼓起勇气，去了徐微微的传媒公司。
徐微微的公司在东部一个很大的文化产业园里面。舒澜从来没去过。
本以为就是一个工业园。然而车子开进去才发现里面很大。园区非常漂亮。
到处是各种充满了“后现代”气息的建筑。还有绿地，广场，有商店，手工作坊，餐馆，咖啡店，甚至还有篮球场和露天舞台。
跟她印象中的工业园大不同。更像是个“艺术社区”。
记得徐微微说过，这个园区是享受政府创业补贴的，里面也都是做文化娱乐相关产业的公司。她以为“微微传媒”肯定是在某个写字楼里。按着门牌找过去才发现，竟然是一栋四四方方的独立建筑。乍一看，有点像工厂的车间。
一推开大门进去，顿时，一阵喧嚣声扑面而来。
里面很宽敞，约莫有三四百平的大空间，竟然连一堵隔断墙都没有，只有一堆立柱支撑。装修是硬核工业风——水泥的地面，四面墙是朴实无华的裸砖，头顶上是直愣愣的通风管道和照明灯架。
门口的位置是个像咖啡吧一样的地方，有个吧台，放着几把椅子，看样子是接待客户谈事的地方。再往里，就是二三十个工位集中在一起。
每个工位倒是都花里胡哨的。
有摆满手办模型的“卡通”风，有好几块大屏幕的“电竞”风，甚至还有一个工位被各种绿植“包裹”起来，大概走的是“雨林”风。
这时，一个穿着卡通睡衣的年轻人从不远处走到吧台前，自顾自地摆弄起台上的咖啡机。她往远处再一看，角落里居然有几顶露营帐篷支在那里。难道是加班晚了，睡觉用的？
这工作氛围，也太松弛了。
舒澜暗自咋舌，不由得想起了绿盛的那些衣着精致的白领们。
公司里似乎没有前台之类的角色。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她站了半天，没人注意到她。于是，她拦住了那个卡通睡衣的年轻人，问他老总办公室在哪。
对方打量了舒澜一眼，然后朝上方指了指。
她这才注意到，上面还有个二层隔间，贴着墙有一条楼梯通上去。透过大玻璃窗，瞧见了徐微微靠在办公桌旁，好像在看剧本。
快一年没见，徐微微比记忆中瘦了些，也显得更加凌厉干练。穿一件白衬衣，卷着袖口，头发简单扎在脑后，越来越有“女霸总”的范儿了。
突然，舒澜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等下徐微微会不会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