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风雨欲来

咖啡厅，它藏身在狭窄的小巷之中，鲜少有人问津。

即便到了下午时分，本应是人们休闲放松，约上三五好友相聚聊天、享受咖啡醇香的时刻，可这店里却依旧冷冷清清，没有其余的客人光顾，只有寥寥几人坐在吧台边，让整个咖啡厅显得格外静谧，甚至透着一丝落寞。

老板站在吧台后面，脸上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正和坐在吧台前的黑田以及吉良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那些话题无非是些家长里短，今天的天气如何，巷子里新开了一家什么小店之类的，轻松又随意，让这略显冷清的氛围里好歹多了几分热络。

直到千花把用过的餐具一一端下去，那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后厨的方向后，老板脸上原本的笑容才隐去了些许。

转而带上了一丝苦涩，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带着几分歉意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啊，千花那孩子有些任性了，希望你们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呀。”

这可不仅仅是简单的任性问题呀，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千花对静香的针对实在是太明显了。

每次只要一提起静香，哪怕她嘴上的语气像是带着玩笑的意味，可话里话外那些暗示却怎么都藏不住，就如同那些在学校里幼稚又无聊的小孩们拉帮结派时嚷嚷着的

“我不和他玩所以你们也不许和他玩”

一样，充满了一种想要孤立别人的小心思。

千花似乎特别迫切地希望老板和来店里的食客们都渐渐厌恶静香，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出于嫉妒吗？

也许静香身上有着她所没有的优点，或者是哪方面比她更出众，让她心里酸溜溜的，所以才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打压静香。

又或许是对静香有着什么不满，可大家相处下来，静香好像也没做什么得罪她的事儿呀。

难道是两人性格不合，看彼此不顺眼？

还是说，仅仅只是因为静香在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就被静香吸引过去。

让向来习惯成为焦点的千花心里很不舒服，觉得自己的主角光环被抢走了呢？

总之啊，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做法真的会让人觉得，千花就是个性格幼稚又性情低劣的小女孩，实在是不怎么讨喜。

吉良听了老板的话，只是微微垂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地说道：

“没关系的，静香小姐人很好呀。”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透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

“啊，您能这么认为就太好了。”

老板像是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苦涩也褪去了几分，转而又露出了些许欣慰的神色。

他一边摸索着，一边将刚刚调制好的两杯果饮小心翼翼地放在吧台上，笑着说道：

“这个……算是今日的赠品好了。不好意思啊，可以麻烦你们自己拿一下吗？我这眼睛不太方便，怕一不小心弄洒了呢。”

黑田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她那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惊喜的光芒，赶忙站起身来，走到吧台前，伸出双手端起那两杯果饮。

“老板你也太大方了！”

“难得有连续几天上门的客人呀。”

老板笑了一声，脸上满是感慨，接着又继续说道：

“不过千花那孩子……哎…我也拿她有些没办法了。”

话语里满是无奈，就像是面对一个调皮捣蛋却又不知如何管教的孩子一般，头疼又无助。

“怎么说？”

吉良一边看着手机，一边随口接话道。其实和这位老板的谈话，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愉快的。

毕竟老板看不见，他也就无需时刻摆出那种和话语相对应的表情，整个人可以放松不少，感觉特别省事，所以也愿意多聊上几句，听听老板讲讲店里的事儿。

“那孩子被宠坏了呀。”

老板笑着耸了耸肩，慢慢在吧台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带着回忆的神色，缓缓说道：

“她刚来店里的时候就是那样，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觉得自己必须是全世界的主角的感觉吧。

想必她是个从小到大都过得很幸福的孩子，被身边的人捧在手心里，什么都依着她，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性子呀。”

老板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更深的回忆之中，眼神里透着一丝对往昔的怀念，接着说道：

“那段时间，她每天都有朋友来找她，我就算看不见，光从那些孩子们在店里嬉笑打闹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他们对千花是多么的簇拥，那场面可热闹了。

哎，估计就是这么一路被惯着长大的，所以现在才这么任性，我这说她吧，也不太听呀，真是让人头疼呢。”

吉良听着老板的话，微微抬起头，看了老板一眼，心里想着，这千花还真是被宠得有些过头了，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板估计也是挺无奈的吧。

—他看起来有些难过。

那种难过并非是那种藏于心底、需要细细揣摩才能察觉的情绪，而是非常外在地显露在脸上。

大抵是因为他平日里总是处在看不见的世界里，所以也从来没有特别在意过自己的表情管理吧。

吉良轻轻放下手机，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淡淡的笑意，温声说道：

“她看起来年纪不大，也许…长大一点就好了。”

这话出口，其实连他自己心里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虚伪的安慰罢了。

毕竟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千花的性格已然养成，想要改变绝非易事。

吉良不禁想起昨天在路上碰到的千花，那时的她走在人群之中，整个人显得格外张扬。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种对旁人目光的享受，似乎特别沉醉于他人的追捧。

可以想象，这样一个习惯了被众人簇拥在中心，时刻享受着追捧的人，真的能在这家将她和静香梓一视同仁的咖啡厅安稳地工作下去吗？

答案实在是很难说。

没有了以往那些围绕在她身边、对她百般奉承的人，她就像是失去了舞台的主角，心里的落差想必是极大的，又怎么会轻易甘心和静香梓平起平坐呢？

老板听了吉良的话，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无奈的神色，说道：

“恐怕很难啊。千花对梓……大概是有意见的。

可能是我这个当老板的做得不够公平吧，我总是担心梓因为她的那些话、那些举动而觉得难过，所以总会不自觉地多关心梓一点，想着能让梓在这儿工作得舒心些，可没想到这反而让千花心里更不舒服了呀。”

老板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自责，仿佛觉得是自己的处理方式才导致了如今这样有些微妙又尴尬的局面。

就在这个时候，千花从内间走了出来。她一边走，一边利落地脱下手上的橡胶手套，脸上挂着笑嘻嘻的表情，好奇地问道：

“老板！你们在说什么呢？”

那副模样，就好像她只是一个单纯想要参与大家聊天的小姑娘，完全没察觉到刚才大家谈论的话题其实和她息息相关，又或者说，是她在假装不知情罢了。

“只是聊了几句静香小姐的事而已。”

吉良不动声色地接过话头，说完后，目光便直直地盯着千花，那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似乎想要从她的反应中看出些什么。

——看呀，她果然是不满的。

只见千花就像个任性的孩子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一般，嘴角一撇。

原本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高兴，那表情把她内心的不满暴露无遗，哪怕她想掩饰，也没能藏住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真实情绪。

一旁的黑田始终保持着沉默，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却像是在不经意间，视线扫过了千花的袖口。

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一样，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笑着说：

“千花~你的袖子脏了。”

这一句话，简单又直接，就这么直球地抛了出来，让原本就有些微妙的气氛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了。

千花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袖口。当看到上边沾着的那一层灰以后，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

匆匆忙忙地卷起袖子，然后故作轻松地笑起来，说道：

“啊，大概是刚才浇水的时候碰到灰了。”

她这话一出口，试图用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来掩盖过去，可殊不知，她的这个小举动却让有心人察觉到了更多的东西。

这里有一个细节，千花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老板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身子都像是微微僵住了，脸上原本带着的些许笑意也瞬间凝固住了。

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老板像是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某些想法，又露出了欣慰的神色，说道：

“千花给花浇过水了？”

那语气里，既有一丝意外，又好像带着点想要相信她的意思，仿佛只要千花真的做了这件事，哪怕只是这么一件小事，老板也会为她的改变而感到高兴。

“嗯，啊。是啊！”

千花回答得有些磕磕巴巴的，眼神也不自觉地躲闪着，不敢直视老板的眼睛，显然是在说谎呢。

她那副心虚的模样，就像一个被当场抓住把柄却还妄图狡辩的小孩子，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吉良见状，只是微微低头笑了一声。

黑田静静地看着吉良嘴角那一抹微微上扬的弧度，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随后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般，赶忙移开了视线——

啊，他刚才一定是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当手表的指针不紧不慢地指向下午两点的时候，吉良像是完成了某种既定的仪式一般，缓缓起身，礼貌地向众人告辞。

今天的日程安排，从各个角度来说，都被这一系列看似平常却又透着微妙异样的事情给破坏了。

原本或许有着清晰的规划，有着想要去完成的事情，好在吉良事先并没有在下午安排其他特别重要或者紧急的事情。

所以，他也只能勉强说服自己去原谅这种日程规划上的崩坏。

说是原谅，其实也不过是无奈之举，毕竟事已至此，除了接受，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勉强吧，就当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意外插曲。

他和老板微笑着作别后，轻轻推开了咖啡厅那扇有些陈旧的门。

刚一踏出门口，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外头的天色较之刚才在店内的时候更显阴暗了。

厚重的乌云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肆意地搅动着，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天空之上，仿佛一座即将崩塌的黑色山峰，沉甸甸地压在城市的上空。

明明是下午两点，正值阳光应该较为充足的时候，可此刻却好似下一刻就会被无尽的黑夜所吞噬，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变得压抑起来。

吉良走出咖啡厅后，脚步微微一顿，目光被那个从自己身后如一阵风般快速跑出去的小女孩所吸引——

千花。

只见她神色匆匆，脚步急切，看上去特别赶时间，像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在催促着她一般。

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只留下一串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在空气中回荡。

“我还有事，就先走啦！”

黑田的声音在吉良耳边响起，他转过头，看到黑田正笑着朝自己挥手告别。

“回见。“

“回见！”

吉良注意到，她离开的方向和千花是一样的。

这可真是巧了，他心里默默想着。而他自己，也要往那个方向前行。

于是，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迈着比往常稍快一些的脚步出发了。

尽管脚步加快，风雨欲来的午后，街道上的行人似乎都感受到了那股即将到来的不安气息。

他们纷纷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将脖子缩在衣领里，脚步匆匆。

是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