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洗尽铅华

庖丁解牛的故事祝乐自然听过,他点点头。

净诚继续说:“传闻有一位丁厨师为一位君王表演宰牛,他手、肩、脚、膝盖等各处所接触牛的地方,刀尖刺入牛身,各种接触牛身所发出的声音合乎音律,美妙动听。

君王问:技盖至此乎?”

君王很好奇为什么丁厨师的刀工如此厉害。

“丁厨回道: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

这段话非常有名。

庖丁所喜好的是‘道’

道为进阶之技。

庖丁开始学宰牛时,目光所向之处,人物皆牛。三年之后,不再见整头的牛。

对于庖丁来说,他对牛再熟悉不过,他能凭借精神来和牛接触,根据牛的生理构造,顺从缝隙进刀,轻易刀解一整头牛,而不伤刀。

厉害的厨师解牛一年换一把刀,普通的厨师解牛一月换一把刀。

庖丁解牛十九年,刀刃如刚从磨刀石上磨出那般锋利。

君王也因为庖丁一番话而有所感悟。

净诚说:“这则故事,圆真你怎么看。”

祝乐说:“技至此,道也。”

庖丁解牛的技术如此出神入化,已经算不上技巧,而是‘道’

庖丁解牛里的道,是自然规律,不变的道理。庖丁的解牛刀工是技,可凭借他对牛的了解,让他将这门刀工进精于‘道’

庖丁不用眼睛去观牛,反而是用精神来感受、接触牛,却能比用眼睛去看牛,解牛的厨师厉害更多。

不懂道理的人,永远会比懂道理的人更损耗形神。

祝乐明白净诚的意思。

做灵厨也好,做符师也好,炼丹师也罢,都是一门技艺,想要将这门技艺提升至‘道’

就必须要对天地灵物熟悉如庖丁解牛。

知者,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又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对于祝乐而言,他就像刚开始学解牛的庖丁一样,对水盆里的灵米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他不像庖丁,有很多时间来熟悉牛体。

他现在只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来熟悉灵米的构造,知道如何清洗灵米。

......

净诚还未说完,他又说:“灵米其实和普通大米并无多大区别。

我第一次见灵米,我曾以为灵米不用清洗,首座问我,你为何认为灵米不用清洗。

我说,灵米是天地灵物,吸食天地灵气从而白净透亮,美如珍珠,又何须清洗。它天然美丽纯净。”

祝乐楞了一下。

最初,他也没想过净诚会让他淘米。

而且还是淘洗灵米。他没来斋堂干活前,还真不知道灵米也要清洗。

事实上,这灵米真的很美,很干净,如果他不是亲眼所见净诚将它洗得清水浑浑浊,他是不会轻易相信灵米和普通白米一样要清洗。

净诚自嘲一笑:“首座又问我,人,是天地灵物吗。”

他转头看向祝乐:“圆真,如果是你,你又如何回答。”

什么是天地灵物?

自然是天生地长,有灵智的生物。

所谓生物,又有很多种类。

诸如花花草草。有人认为这不是生物,有人又认为这是生物。

在此方世界,天地灵物往往指向吸食天地灵气,聚灵秀而出身之宝物。而不是指人。

或许对其他人还在思考,但对于祝乐来说,他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祝乐说:“人,是天地灵物。不管他是凡人,还是修士、僧侣、道士、君王、男女老幼。人,就是天地灵物。”

祝乐那毫不犹豫,坚定不移的回答让净诚一怔。

当时他也是回答人,就是天地灵物。但他思考很久,说出来时还有些不敢肯定,不像祝乐。

净诚点点头,他心想,当时的我,不如现在的圆真,哈哈。

净诚说:“我对首座说,人,天地灵物也。

首座笑了,他又问我,人,美否。

若是你,圆真你该如何回答。”

“美丽至极。”

“没有丑陋?”

“有丑陋,但依旧美丽至极。”

“为何?”

“因为,人,备受天地宠爱,是天地的杰作。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代表人,人的美丽不会因为一个人,一部分人的丑陋而丑陋。这是自然不变的道理。

就好像天上皎月,阴晴圆缺只是月亮不同时刻的变化,而非它的原貌。”

一旁切菜的净梦听闻了祝乐的话,他肉眼不见残影,快到极致的刀工顿时一滞,出现了残影。

倏地,残影消失,快到极致的刀工又恢复过来了。

净诚开怀大笑:“哈哈哈。圆真你说的好,我很喜欢你。”

净诚笑容随即收敛,神情严肃:“人也好,灵米也罢,天地灵物虽然听得厉害,但终究是留在人世间的俗物。

将你对天地灵物崇高的仰望放下,与它平视。

天地灵物,灵之物,灵物,俗物。

唯有洗尽铅华,俗物才会展现出真正的灵华玄妙之处。

这也是颠簸不破的道理。”

洗尽铅华,纵然是俗物也能绽放出灵华般的光辉。

祝乐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钻出来般,他似乎想明白来,又感觉有一张纸隔着,让他对本要明白的东西变得模糊暧昧。

祝乐双手抱头,他抓着没有头发可以抓的光头,脸色焦急。

就差一点,他就差点就明白该如何淘米了。

不对,他差一点就明白什么叫洗尽铅华了。

净诚见祝乐这样,他笑着摇摇头。

圆真这个人,有趣,有趣至极。

.......

良久,祝乐放下双手,他光溜溜的脑袋上满是手掌红印,他脸色平静不少。

净诚目光瞥向香炉的香,他说:“时间不多了,圆真。你连淘米一遍都没正式尝试。你,要放弃了吗。”

祝乐看向香炉,那柱香烧了四分之三左右。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他还什么都没做。

按理说,他应该焦虑,紧张。

但他没有。

他很平静。

祝乐说:“我不放弃。还请净诚上师观我淘米。”

祝乐马步扎根,挽起两袖,神色平静,双眼闪烁着好奇,激动之色。

庖丁解牛啊庖丁解牛。

洗尽铅华啊洗尽铅华。

祝乐微微一笑,他双手伸入冰冷的清水中,触碰灵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