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朱长卿升任左幅都御史

西宫寝殿外面的大院里,老朱边走边哭。

这一段路仿佛天堑,再也走不过去。

走一步路就要停下来哭一会。

朱长卿和刘会在后默默跟着。

谁也不敢上前打扰。

他们两个非亲非故的这时候上去说什么都没用,只能让老朱自己慢慢消化。

好在朱樉和朱棣忙完以后都赶快回来了。

一左一右搀扶着老朱走进西宫寝殿。

满院跪着的太监宫女才都纷纷起身,目送皇上离去。

哪怕是他们这些在历史长河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都感受到大明王朝的剧烈动荡,对未来充满了担忧。

皇上老了,东宫为了争储丧尽天良。

接下来是否能平安立储,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大大的疑问。

而对于朱长卿来说,自己在明朝的奋斗才刚刚开始。

老朱进殿,坐于卧榻。

左右看不到朱长卿,连忙遥指门外:“朱长卿呢?让他进来。”

朱樉道:“爹,身体要紧,先休息吧。儿臣会安顿好朱先生。”

老朱缓缓看向朱樉:“老二,朱长卿悍不畏死,为朝廷立下大功,你这声先生叫得应该,不要因为他年齿小便有所轻视。”

朱樉忙道:“儿臣岂敢,朱允炆母子下狱,往后揪出文官一党,还要仰仗朱先生。”

老朱眼神灰蒙蒙的望着门外:“咱真是灯下黑,只顾看着上面的江山,忘了眼下的儿女。大孙和标儿被害,有咱一半的责任。”

这话带着深深的自责,当着外人的面说不出口,只能说给两个儿子听。

朱樉道:“爹,您操劳国事尚且应接不暇,大哥在天之灵绝不会这么想。”

老朱失声痛哭:“可怜标儿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乌头之毒一天天折磨死的。”

朱棣道:“爹,您放心,接下来儿臣会严格审问东宫所有罪人,一定把文党余孽一网打尽。”

朱樉又道:“儿臣有一请求。”

老朱擦去眼泪:“讲。”

朱樉道:“儿臣料理完大哥丧事,可以暂时留在应天府,将吕氏、朱允炆斩首,彻底扫清朝堂上所有乌烟瘴气。”

“那是自然,你是宗人令,皇族出了这等败类,需要你出面料理。”

老朱隐隐叹了口气。

老二这番话固然是为朝廷着想,宗人令掌管皇族事宜,没有他在场,杀吕氏隐约少了一些正当性。

但是纵然吕氏罪恶滔天,也要等到揪出文党,秋后问斩。

这么长时间留在京城,老二的心思他懂,这是开始为争夺储君铺路了。

想到这些老朱又开始心烦意乱,储君这个位置害人不浅,害死了朱标一家三口,害得他老无所依。

一把年纪了却要承受接连的丧子之痛。

老朱眼里噙着泪花:“老二,派人把沐英接回来,咱要封王厚葬。就把他埋在将军山吧,望南而葬,以后沐家子孙都可以葬在那里。”

朱樉风风火火,起身便走:“儿臣这就去办。”

刚一转身又停住:“爹,朱先生的二叔您打算如何处置?儿臣愚见,他和妻子柳氏显然是无辜的。”

老朱道:“无不无辜你说了不算,他明知乌头有毒,此前却隐瞒不报。”

朱樉道:“朱先生不是说了,乌头入药小于零点二毫克便没有毒,朱武运身为辅医,无权插手药方,更不可能知道乌头剂量。”

老朱道:“那也要等到审查太医监所有御医以后再说。”

朱棣道:“二哥,不说这些了,你快去吧。”

朱棣给老朱脱鞋,让他卧榻:“先睡一觉爹,有我跟二哥在。”

老朱岿然不动:“咱不想睡,一肚子气咱如何睡得着!朱长卿怎么还不进来,要咱亲自去请他吗?”

刘会早就在殿门口候着,急忙对朱长卿招手:“朱先生,陛下有请。”

朱长卿默默走进巨大的西宫寝殿里,站在老朱卧榻前。

洪武四年,老朱更改了《明会典》,下诏规定官民见皇上行揖拜礼即可,打破了元朝的官员礼仪制度。

“赐座。”老朱轻声道。

两个小太监抬来一把大椅子。

于是朱长卿面对面跟老朱坐着。

朱棣、刘会、蒋瓛等人都在两旁站着。

正常来说,有朱棣在一旁站着,百官都不能坐,更别说朱长卿这样的平民了。

但朱棣脸上没有任何异样,显然认为这样理所应当,毕竟这是帮助朝廷铲除奸患,给大哥翻案的功臣。

“上茶。”老朱又道。

两个小太监又抬来一座专门品茗的几案,端端正正放于朱长卿面前。

从茶盏中飘散的味道来看,朱长卿断定这不是什么上好茶叶。

再看寝殿中的陈设,除了一艘黄金船和黄金床,再没有什么展眼的名贵物品。

黄金船和黄金床都是当年从陈友谅宫中缴获的,被老朱当成礼物送给了马皇后。

这对夫妻从乱世走过来,以身作则,在宫中大行节俭之风。

老朱这些年确实过着比较简朴的生活。

“朱长卿,你既然能一五一十说出朱允炆和吕氏罪行,是否知道他们背后文官集团的名单?你说,你说多少咱杀多少。”老朱也不绕弯,直接问道。

朱长卿道:“不算武将,在京官员两千人,所谓的文官集团专指祸国殃民的一个团体,而不是所有文官。

“这里面有很多清官、好官,祸国殃民的只是一部分。而参与谋害太子的,只是这一部分中的极少数,品阶低的根本没资格。”

老朱迫不及待:“所以呢,都是谁?你放心说,全城已经封禁,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朱长卿道:“从吕本开始,他们形成了一个以垄断江南产业为核心的利益集团,有些在三大案中被杀掉了,有些留了下来,还有些是后来崛起,被纳入这个团体。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谋害太子的是极少数权臣所为,但是抱团对抗皇权的却是大多数文官都有参与的。

“所以陛下要杀极少数还是大多数?如果杀极少数,就专指太子一案,如果要杀大多数,就是为大明江山来一次官场改革。陛下只要耐心查下去,多数都是有罪的。”

老朱沉默片刻:“现在先说太子一案。”

他看出来了,朱长卿一上来就想清洗朝堂,此前三大案已经弄得人心惶惶,要是再来一次更大规模的清洗,他怕国本动荡,现在太子案如火如荼,文官名单还没头绪,不宜扩大事端。

朱长卿道:“我没有名单,甚至连吕氏都不清楚。她只跟詹徽、齐泰、黄子澄等少数人接触,至于这三人跟多少文官密谋,那就不得而知了。甚至詹徽是不是参与了谋害太子也不好说,并没有证据证明詹徽是其中一个。”

老朱点头:“蒋瓛,记上一个詹徽,严查。”

蒋瓛俯首称是,默默把詹徽放在了死亡名单上。

老朱又道:“你让标儿的死真相大白,咱替大孙和标儿给你道一声谢。”

朱长卿道:“应该做的。”

老朱眼眶一红,讽刺一笑:“你都知道这是应该做的,他们却连自己的夫君父亲都不放过。”

他摇摇欲坠站起来,缓缓走了几步,回头问道:“太子案往下查,就会出现你说的公有制私有制问题,公有制是君权,私有制是官僚还是百姓?”

朱长卿道:“陛下说得对,太子案的背后就是公有制和私有制的矛盾。

“公有制和私有制的配比也是大明一统天下之后面临的最大问题。不然也不会有前面的洪武三大案。

“私有制表面当然是百姓的,但一旦实行开来又必然不是百姓的。

“这个问题汉代盐铁论已经说清楚了,田归百姓,山川湖泽、盐铁金银归朝廷,百姓不想种田,去山川湖泽里打猎伐木谋生活,就要给朝廷交税,商人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所以在公有制和私有制之间商人反而成了桥梁。朝廷以商人渔利为贱,是跟朝廷抢利益,历朝历代都会鄙视商人。

“但问题是所谓的私有制只是给官僚集团割肉用的,你朝廷凭什么不让山川湖泽划归百姓?我家后面有山川,砍两棵树还得给你交税,那我就只好去种田了,重农轻商的逻辑无外如此,就是逼着百姓去老老实实种田。

“这里最大的陷阱就是士大夫不交田税,大小地主势必跟官僚合作,把自己的田庄挂在官僚名下,这样不用给朝廷交税,只需偷偷给官僚好处就行。

“私有制本来是民权,到了资本时代,硬生生被官僚改变了性质。官僚们表面为民申辩,要朝廷给私有制更多的空间,其实是在为自己谋利。”

老朱道:“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朱长卿道:“办法自然有,只是需要改革,因为说到底不是商人逐利,而是人人逐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天底下的所有纷争就这四个字而已。但是有一种局面叫开放市场,让商人彻底活跃起来,利益会催生时代进步,只要公权力遏制住官僚集团垄断行业,大明是可以提前进入工业社会的。”

老朱道:“这怎么行,正是因为人为财死,才要限制商业,圣人有言,逐利忘本,人心会坏掉的。”

朱长卿道:“那大明禁海,朝廷却大肆出海贸易,谁来保证朝廷的心不会坏掉?就算朝廷的心不坏,谁又能保证朝廷始终不让出海贸易的利益被瓜分?

“从洪武朝开始沿海就有了大规模走私集团,而且这个团伙越来越庞大,百年后会发展成十几万的规模,有明一朝两百多年,都将海患不断。这里面有庞大的利益,禁是禁不掉的。”

老朱疲惫的道:“你说得对,让咱好好想想。”

朱棣道:“爹,先休息吧,现在不适合讨论这些。”

朱樉道:“是啊爹,君权民权岂是一时半会能说清楚的,不如改天再让朱先生进宫说这个。”

朱长卿心中叹了口气,老朱和这两个儿子都是同一种思想,让他们给民间放权太难了。

老朱看着朱长卿:“咱之前觉得你说空印案的时候能当个刑部侍郎,现在看的话其实你更适合去户部,凭你今日表现咱也不能小气,刑部侍郎、户部侍郎、督察院左副都御史,你挑一个吧。”

三个都是正三品,对平民的朱长卿来说可谓一步登天了。

侍郎天天要在六部坐班,朱长卿没那工夫。

而督察院左副都御史不仅有监察百官之权,大到贪赃枉法,小到上朝服饰和礼仪。

甚至还有察点皇权之职,历史上有很多仗义执言对抗皇权的御史,御史这一官职设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监督和约束皇权。

“那就左副都御史吧。”朱长卿道。

正好他接下来要状告老朱,等于是名正言顺了。

须臾,吏部侍郎捧着一套崭新的官服来到寝殿。

“恭贺朱公子高升。”吏部侍郎和颜悦色的笑道。

老朱在一旁欣慰的看着朱长卿。

大明立国以来,他点名提拔的文官其实不多。

尤其是洪武十五年以后,一个也没有。

他对朱长卿的不良印象在这一刻也全都消失了。

此刻老朱眼里的朱长卿,俨然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还可以告诉他明朝未来,可以辅佐他选拔新的储君。

至少以后这些问题他再也不用跟刘三吾那些人商量了,直接问朱长卿就行。

“穿上试试,不合适再让他们拿去量裁一下。”老朱道。

托盘上除了一套官服,还有督察院官册和官印,官印刻的是督察院字样,至于朱长卿的个人印章,需得过两天才能配发。

朱长卿接过托盘,感觉沉甸甸的。这是一万国运值,一百天寿命。

都说明朝当官特别累,一天三次上朝,工资还特别低。

其实洪武朝不是天天上朝,也不是每回上朝都一天三次,不然哪还有批阅奏章的时间。

至于工资更是以讹传讹都快把老朱说成周扒皮了。

洪武朝工资真不算低。

但是某些人一再造谣洪武朝官员俸禄过低,导致官僚们不得不贪污受贿贴补家用。

古往今来,即便是最不要脸的史官书写历史时都不敢用这样的逻辑来为贪官说话。

所以那些说洪武朝因为俸禄低而去贪污的人是何居心就可想而知了。

但凡看一眼正史,了解一下洪武朝的物价以及粮食作为硬通货的地位,都不会说洪武朝官僚俸禄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