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篇

你相信吗?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上竟然存在这样一个乌托邦,那里没有战争的硝烟和瘟疫的阴霾,没有偏见的枷锁和歧视的荆棘,也没有悲伤的泪水和痛苦的呻吟。在那里每个人都平等相待,幸福和谐地生活着,美好而繁荣的景象无处不在...

“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我们都很清楚那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对方微笑着说。

在这座由兽人统治的城市发生了一件近乎荒诞的事情,不知从何时起,就像许多小说和影视作品里描绘的那样,兽人们的身边突然涌现出了成千上万的异能者。起初这些异能者的数量屈指可数,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传说中的异能像流感病毒一样迅速蔓延至整座城市,异能者的数量急剧增加。没有任何兽人知道这神奇的异能到底是如何降临的,截至目前这座拥有千万兽人数量的城市中,异能者的比例已经超过了3%。

我与星千的相识是在第四版异能者管理法案修订会上。他是一个雄性白狐兽人,他针对异能者们的权益问题向委员会提交了一份严谨细致的草案,并附上了一份长达三百多页的分析报告。我感到非常庆幸,因为我们的观点并没有分歧。与他的壮举相比,我针对议员们逻辑漏洞的演讲显得十分幼稚可笑。

我们的第一次深入对话发生在第五版异能者法案颁布后的第二天,那天我接到了一通被三百多人标记为骚扰诈骗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声音,半年前正是他在修订会上指着首席专家的鼻子骂,大声斥责他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

“十一点前去这个地址。”他简洁地对我说。

(转场)

“梦岚先生您好,您也是异能者吧?”他让我坐在他的对面,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见我沉默不语,他有些失望地皱起了眉头。

“没什么需要避讳的,我也是异能者。”他把一个档案盒放在我面前的桌上,里面是一份厚到离谱的合同。

“你们家A4纸是大风刮来的吗?”我心里暗想着,但没有说出口。

“我可以给你两天时间,回去好好看看吧。”他说道。

“没必要,太长了没兴趣看,有什么事直接挑重点说吧!”我直言不讳地说。

他似乎对我的态度感到满意,我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我要创办一所学校,一所主要传授异能特点和普通人与异能者共存技巧的学校,希望你能来帮助我进行相关工作。”他认真地对我说。

“为什么是我?”我好奇地问。

“你并不是我唯一的选择,如果你拒绝,我还得去费心思联系其他人。”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被三百多人标记为骚扰诈骗的电话。

“我可以问问我被选中的理由吗?”我试探性地提出了问题。

“因为我看过你写的东西。”他说,“虽然大部分作品的结局都是刀子。”

没错,我差不多算是个作家,一个只会发刀片的三流作家。

“你相信吗?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这样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和歧视,也没有悲伤和痛苦,人人平等,幸福和谐,美好繁荣...”他小声背诵着,那是我的某篇小说里的原句,“写得很有趣,我想把它变成现实,就在这座城市。”

他平静地说道,话语如一道炸雷般击中了我的心田。

后来我成为了他创办的学校的老师,我说我想当校长,他说我学历太低,当校长至少要硕士毕业。我说这里考硕士要体检,这样我异能者的身份就瞒不住了。他听到我的话似乎不太开心,但也没有继续追问我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这里的学生们似乎都很惧怕星千,他们怕他不是因为他凶,而是因为他喜欢笑着看人。学生们一犯错,他就把学生带到办公室面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看着对方。学生被他湛蓝色的眼睛盯着,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望了个穿,他们从此就再也不敢犯错了。看来在这所学校里,一个微笑总会胜过十句怒吼。他笑起来很好看,就像雪原上空飘起的极光,可惜极光并不常有,他也不常对我笑。

我必须先澄清一件事,那就是我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也并不喜欢小孩子。孩子们缺少逻辑的幼稚思维和血脉中与生俱来的叛逆几乎能把我逼疯,只是强烈的道德感与对理想主义的执着将我紧紧约束着,让我尽我所能地在他们面前扮演一位和蔼的老师。

在我执教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情。星千把一个班级交给我带,那是个刺头班,班级里的异能者屈指可数,普通兽人却很多,并且他们大多出身富贵。他们中的很多人令我很头疼,因为这样优越的身份意味着他们身上将产生更多“荒唐的优越感”。不出所料,刚过去了半个学期,“贵族老爷”们就玩腻了上一个霸凌对象,将矛头转向班上的另一个异能者,一个猫兽人女孩。当然,对于从初中起就有丰富被霸凌经验的我来说,他们使用的每一种混账伎俩都在我的掌握之中。在我第四次把他们打算扔进她牛奶里的图钉提前调包之后,几个“混账老爷”终于急了,他们当着我的面掀翻了她的桌子,我很清楚他们是在向我示威,他们知道我不会对几个毛孩子动粗。

“你没受伤吧?”我蹲下和她一起收拾掉落满地的书。

她摇摇头,我看到她眼中泛着泪花,内心突然涌起一团烈火。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该死’,但没有一种该死是因为出身而该死。”我拉住她的胳膊,让她直视着我的眼睛。“虽然我并不了解你,但你当时没有因为他们无端的恶意而滥用自己的异能,没有因愤怒和委屈而放弃自己的善良,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没有错,善良永远都没有错。”

她终于哭了出来,眼泪落在地板上、书本上和我的肩膀上,我感受着她滚烫的泪珠,把我柔软的灵魂都烫出了疤。她哭完就擦掉了眼泪,用红红的眼睛望着我。

“但善良无法拯救善良,能拯救善良的永远只有能力,是你们内心坚守那份善良的能力。”

我把女孩扶起,带她走到那几个霸凌者跟前,他们的脸上依然挂着恶心的坏笑。

“在这个充满挑战的世界里,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不必担忧,不必害怕,因为老师们不会强迫你。你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来。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老师们都会守护你,让你远离欺凌的阴影。但如果你发现自己无法摆脱那些痛苦的回忆,你的善良可能会因此蒙尘。但如果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勇敢地站出来吧,大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要求那些欺凌者向你道歉,并让他们承诺不再重蹈覆辙。”

她遵循着自己的心意,勇敢地迈出了这一步。

当我从沉睡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白的天花板,星千面无表情地坐在我的床头。他严肃地告诉我:“这是一起重大的教学事故。”

我反驳道:“胡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那群霸凌者拒绝道歉,甚至将口水吐在她脸上时,她终于无法继续抑制自己长久以来压抑的异能。作为一名精神系异能者,她在短短0.1秒内释放出了强大的精神波动,足以摧毁几十个成年兽人的大脑。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激自己的大脑,尽管大多数时候它总是用那些荒诞不经的幻想来消耗我的精力,但这一次它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事情,确切地说对这个场景的模拟出现在我第一次发现她遭受霸凌的那个夜晚。

作为一名异能者老师,我毫不犹豫地将那些汹涌的精神波动全部吸收了,保护了在场的每一名学生,包括那些小霸王。甚至在晕倒前我还向那个女孩投去了一个自信的微笑,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无比英勇。

“这应该算工伤吧?”我虚弱地问道。

“如果你的复盘让我满意,我就给你报工伤。”星千回应道。

“好的,这次事件...我认为责任主要在美方...”我话音未落,星千就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我痛苦地侧过头,星千的一巴掌让我痛得眼泪直流。我想擦拭泪水,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和爪子,甚至泪腺都不再听我的使唤,泪水止不住地涌出,我嚎啕大哭了起来,愤怒地咒骂着命运的不公。强烈的情绪波动使我几近疯癫,明明只差一步就能把那个孩子从霸凌的阴影中拯救出来,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教育那些小霸王。但只差这一步,命运为何如此捉弄我?

我哭泣着,咒骂着,直到泪水流干才意识到星千还站在旁边,等待着给我另一边脸颊的打击。

“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崩溃吗?”我瞥了他一眼,决定彻底放下尊严。

“确实没见过。”他平静地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未来这样的事情还会有很多,你不能每次都如此崩溃。”

“伤心时就是要哭,我不想成为一个没有眼泪的人。”我反驳道。

“你哭起来就像变了个人。”他打量着我说。

“所以我通常只在心底默默哭泣。”

“但在心里哭泣没有眼泪。”

“我很难过,情绪崩溃时不需要逻辑,不要挑剔我的逻辑错误。”

“哦。”他简单地回应道。

“那个女孩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

“她现在住在我的宿舍里,有心理医生在照顾她。至于那几个男生,我还在跟校长商量该如何处理,我想亲手教训这几个小霸王。”

星千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也想,但你又在说废话。”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好了,我发泄完了,不会再说废话了。”我眨了眨眼,“我想做一份我的病历报告,写得夸张一些。等我恢复了,我还会以个人身份去起诉那些霸凌者,他们都已经满16岁了,可以上法庭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请把你的救世主情结收一收,重新组织一下语言。”星千建议道。

“开除霸凌者,向社会公布霸凌录像,再准备几篇煽动性的文章激起社会舆论,迫使检察院对他们提起诉讼。如果证据还不够,我这里还有一根录音笔。问问那个女孩是否愿意委托律师,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就走法律程序,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剩下的事情才是最棘手的,但星千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我认为这是对我的奖励。他从我的口袋里拿走了录音笔,叮嘱我好好休息。

“星千...”我叫住他,他转头望向我,我们对视着,“下次我会尽量哭得小声点。”

“嗯。”他简单地回应,然后离开了。

我闭上眼睛,任由精神被狂躁的大脑撕扯。

我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星期,星千和学校法务办公室也奋斗了三个星期。期间女孩的父母带她来医院看望过我一次。她的母亲一进门就在我的病床前跪下了,不停地磕头。我忍着痛爬下床去扶起她。她告诉我他们家靠务农为生,女儿考上城市里的学校是他们的骄傲,没想到却遭遇了这样的霸凌。那些富家子弟家里有权有势,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多亏了我和星千的帮助。

“这都是我们校方应该做的,您先起来吧!”我劝慰道,但这句话似乎让他们更伤心了,他们越哭越伤心,我越劝他们哭得越厉害。

再睁眼时已经是半夜,巡房的护士看到我醒来非常高兴,她站在我床前掏出手机给星千拨通了电话,告诉他我终于醒了,让他放心。

“星千怎么说?”我问护士。

“他说他现在还在加班,让你好好休息不用担心他,他有空就来看你。”

“他有这么好心吗?”

“当然有,你刚来医院的时候他在这儿守了整整两天呢!”

出院那天星千开车来接我,回家路上他告诉我那几个小霸王因为长期恶意伤害被判了三到五年。我点点头,本以为他们有保护伞,最多也只是被拘留几天。

“他们哪儿有保护伞?根本没有这些事。”星千笑着对我说。

“星千,你觉得我这把枪好使吗?”

星千没说话,转头注视着天上的云。

我认为我这把枪多半是好使的,以至于后来我经常被星千当成他计划中的重要成员。这很好,他一定能让我死得很有意义。

我追求死亡,和千千万万的理想主义者们一样,一边高喊着理想不死,一边追求死得其所。星千也是一位充满理想的年轻人,但他说“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但我从来没有深思过这句话蕴含的哲理。

这天深夜我难得闲下来去深思这句话,但他却以“饿得睡不着”为由请我去他家做宵夜。我在他家厨房一边煮面一边对天发誓,如果再搭理他这种无理要求我就是狗。

但我就算不搭理星千,他总会有办法让我当狗。

我宁愿听他在办公室里不容反驳地命令我,而不是大半夜打电话来跟我说他饿得好难受,能不能再帮他做一顿宵夜,说话声还带着哭腔。

等他吃完了宵夜,我跟他说:“你隔壁的宿舍还空着。”

“嗯。”

“我可以住进去吗?”

“那边是校领导宿舍。”

“我知道,但校领导也要吃宵夜。”

虽然学校里可能会流传出各种星千被我包养的逆天谣言,但那与每天晚上八小时的健康睡眠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我搬到了星千隔壁的房间,并买了一台巨大的冰箱,里面装满了星千想吃的各种美食。

这天晚上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准备好好睡上八个小时,但很遗憾...

“梦岚,救命,房间里有老鼠。”

我坐在沙发上,与星千面面相觑。

“你胆子就这么小吗?”

“不然我还要跟它拜个把子结为兄弟吗?”

“你都二十多岁了,还怕老鼠吗?”

“要不你去我房间睡一宿吧?”

“你再这么说话,就有机会与它共度良宵哦!”

“我错了,让我住下吧!求求您了!”

我的八小时精致睡眠变成了星千沙发一夜游,不仅要冒着落枕和感冒的风险在沙发上睡一晚上,第二天还要早起给他煮咖啡...

我在黑暗中呆呆地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我没想到他真的让我在他的房间住下,也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没有打退堂鼓。我和星千已经认识了两年多,我们彼此仍然默契地保持心照不宣,对他而言我是一位得力的下属,对我来说他散发着光芒闯进了我的生活,给我带来了很多难忘的回忆。但自此之后他就要飞走了,飞到那片我永远无法抵达的星海,我想挽留他,却又该将他置于何处呢?我除了放他走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了。

第二天早上我在闹钟响起前五分钟准时醒来,刚起来就去帮星千煮咖啡,冰箱里还有昨天没吃完的面条,再简单切点新鲜水果,这早餐虽然谈不上丰盛,但总比他以前的饮食健康。

饭菜的香味并没有唤醒星千,我在餐桌旁坐到七点多,然后去敲他的门喊他起床。

我轻敲了三声门,没人回应。

“星千,起床了!”又没人回应。

“星千!该上班了!”还是没人回应。

“看来我得进去看看,星千,打扰了。”

房门没锁,我转动门把手推门进屋,看到星千裹着被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他的脸上,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安详而静谧。

“起床了。”

我伸出爪子,又像触电般抽回爪子。

“手感不对啊,僵硬的感觉...”

我的背后冒出一层冷汗,慌忙地摸了摸他的脉搏,毫无动静...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掀开被子,只看见星千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几块紫红色的斑痕。

无数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炸开,像数万道炸雷劈在头顶,我向后摔倒在地,像一只脱水的鱼在地上翻腾,那无数个声音却瞬间沉寂下来,变成同一个声音在我的耳畔重复——“星千死了。”

我得马上打电话给医院,不,应该打给警察,还得先联系他的家人,但我没有他家人的联系方式,要去问他的秘书吗?还是直接用他的手机吧,但我又不知道解锁密码...

星千怎么突然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胡乱划着手机屏幕,不知道要拨打哪个号码,这时脑子里的声音又嘈杂了起来,异能,异能,什么狗屁异能,到真正需要的关头啥用都没有!

“就这么完了吗?”

我对着星千的尸体小声自言自语,突然感受到一股如海啸般的绝望涌向天灵盖,我失控地哭喊起来,手机掉在一旁的地板上。

“你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进入我的耳朵,我惊愕地转过头,与睡眼惺忪的星千四目相对。

“大早上的,吵什么啊...”星千皱着眉头埋怨道,却被我的反应惊得闭上了嘴。

我扑过去抱住他,颤抖着亲吻他的额头,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拼命地感知着他心脏的脉动。

所有的理智都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我差点就永远地失去他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紧紧搂着他,害怕他会化作一缕清风飘走。星千没有躲闪,他把脸贴在我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我哭。

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后怕。

“晚上来我办公室一趟。”

星千揉了揉我的脑袋,在我耳边留下一句话后就离开了房间,希望他到时候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星千出去开了一天的会,九点多才回来,我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他回来后安排我处理没完成的工作任务。

“你让我来办公室就是为了让我免费帮你干活是吧?”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工作任务处理完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晚上十点半我们一起上了车,他在导航软件上输入目的地,是位于郊区的公墓。

“你如果想让我死可以更直接一点,没必要大半夜开车带我去坟地。”

他没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开车,公墓距离学校大约十五分钟车程,路不算远,但很煎熬。我懊悔于早上冲动的行为。我太害怕失去他了,以至于现在我们之间微妙的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夜晚的墓园清冷但不阴森,入耳的声音都是鸣蝉与鸟雀、北风与枝草,那些声音在一层层墓碑间穿行,我们也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行走,星千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

“你闻到过死亡的味道吗?”

他在一块灰色的墓碑前停住,头也不回地问我。

我惊讶于他提出这种抽象的问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

“我闻到过...今天早上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很好奇,你真的死了吗?”

“我死了,毋庸置疑。”

“那我现在是在跟尸体说话吗?”

“我死了,但我又复活了,这就是我的异能,我会每隔十年在生日那天的凌晨十二点死去,又在第二天清晨重生,无限循环着十年的岁月。”

“这就是你从来不让我给你庆祝生日的原因吗?”

“无限重复的生命,没有庆祝的理由。”

“十年前我买下了这块墓碑,给自己办了一场简单的葬礼,之后的每年我都会在这里独自坐到天黑,独自思考人生。”

“梦岚,你真的很可爱呢!”星千突然说,“你应该遇到全世界最好的人,我也希望我就是。”

他抱住了我,站在他的墓碑前。

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很珍贵,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回到家互道晚安。

临走我给他送了一个信封,信封里有关于我的秘密。

“你可以随时把信封打开看看。”

“不用看,我可以一眼把你望到底。”

“我会在十年后给你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我们会合葬于地下,肉身腐朽,灵魂永存。”

物业人员前来赶走了老鼠,我又回到了隔壁房间,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又过了半个月,学校转型升级的项目批了下来,星千把我调到了教务处,十几个学生们来到办公室送我。

“你们在这里好好学习,少惹点事比啥都强,快回教室上课吧。”

他们没听进我的话,那个曾经被霸凌的女孩扯着我的袖子哭了起来。

“我是调职不是火化,你哭啥?”

“不行,老师您不能走...”

我迫不得已地多带了一个班的教学任务,这样他们还能经常在教室里见到我。

调到教务处工作后我清闲了很多,星千说学校最繁忙的时期已经结束了,我可以继续创作小说了。

“写完后你帮我发表吗?”我问星千。

“看你表现如何啦!”

于是我试着写了些东西。

『很久很久以前,宇宙中有一位孤独的神明。祂曾经创造了无数的生命,让它们在各个星球上生息繁衍。但神明并不快乐,因为祂曾经见证过无数苦难,那些被祂孕育出的生命世世代代在痛苦中哀嚎。生命们向祂祈祷,但祂却无能为力,因为那些苦难的根源正是生命本身。祂看着生命进化出智慧,又依靠智慧创造出财富,财富孕育出邪念,层出不穷的邪念化作杀戮与剥削,永世折磨着祂深爱的孩子们。神明曾一度心灰意冷,想要亲手摧毁掉罪恶的根源,但祂穿越了无数纪元,也无法忽视生命中的善念,毁灭万物终究是不明智的选择。于是祂走遍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万全之法来拯救祂的孩子们。

第一纪元,神明用无上的智慧编著出一部完备的法典,希望能用优越的制度消除苦难。但法典的作用仅仅维持了不足百年,百年过去后法典也沦为剥削与牟利的工具,生命们又陷入了苦难的深渊。

第二纪元,神明创立了一个组织,教他们惩戒法典无法解决的恶行。但无限膨胀的恶行仅靠一部分生命的力量难以扫清,漫长的前路令他们看不到希望,于是这个组织在几十年后就因理念冲突而解体了。

第三纪元,神明意识到生命体们仅靠自己是无法找到出路的。于是祂洗去了他们所有的记忆,企图从头开始,用全天下最纯粹的善意教化初生的孩子们。这次祂失败得比前两次更快,洗脑的功效仅持续了三十年,后来生命们继续自相残杀,祂不得不再次洗刷他们的记忆...

神明没有放弃,终于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办法。第四纪元,祂创造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会禁止任何生命体产生恶意,把所有故事都导向美好的结局,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纷争,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遗憾,因为所有苦难的根源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祂终于成功了。

千万个纪元过去了,神明成为了世界的基石,祂注视着幸福灿烂的人间,直到永远...』

写完后我把故事发到网上,然后去办公室接星千下班回家。

第二天星千休息,我难得不用给他做早餐,可以偷闲赖会儿床,但我很快就被自己脑子里传来的声音惊醒了,它说:“去看手机”。这时我才想起我已经一晚上没看消息了。

我打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红点,一片刺眼的鲜红,像被割伤的动脉肆意地往外喷着鲜血。我愣了几秒钟,然后很快就辨认出那些“血滴”的真容。

未接来电5个、未读QQ消息99+、未读微信消息99+、收到的赞99+...

我说大家,倒也没必要这么想我吧?

未接来电来自我联系的出版社编辑,我马上回拨给他。

“你火啦!”电话那头的人兴奋地喊道。

“我是被人网暴了吧?”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暴个屁啊,你最新写的那篇文火了!”

于是我把躺在床上睡觉的星千摇了起来。

“出大事啦,我写的东西终于有人看了。”

星千眯着眼睛看着我的手机屏幕,“你怎么一惊一乍的?不是一直都有人看吗?”

“这次可不一样,阅读量突破十万了。”

星千听到这句话才把眼睛完整地睁开,开始划起我的评论区,划了二十多分钟还没划到底,他不耐烦地把手机甩到一旁,又躺回床上睡觉了。

“晚上出去吃饭,做好准备。”

我以为他是要帮我庆祝,于是我穿上了西装,又去理发店做了个时尚的发型。

结果...

“梦岚,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位是松灵海主编。”

“你喊我不是去约会吗?”我戳了戳星千的肩膀。

星千诧异地注视着我,马上恍然大悟道:“不好意思,是我没事先说清楚,今天出来是商量你的小说作品出版的事情。”

“我拜读了梦岚老师的作品,感觉很新奇。”松灵海开口说道,“关于出版的问题...鉴于您的作品普遍篇幅不长,我认为可以编成作品集发售。”

“只要能让这些故事被更多人看到,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我诚恳地回答道。

“当然,版权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松灵海对星千说。

“这是他的事情,我只是带他过来的。”星千说。

我知道星千是想帮我,但他不知道我为何会去写那些东西。

“梦岚老师,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起商量。”

“松老师,只要您能保证作品的普及度,版权费我可以一分不要。”

......

事情聊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我和星千就散场回家了,我们沉默地走在路上,不约而同地低头数着脚下的地砖。

“梦岚,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吗?”星千问我。

“记得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一下半年,她是大学跟我在同一个社团的学姐。”

“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其他男生谈恋爱都是去电影院、火锅店,我天天带她去图书馆、自习室。”

星千笑了笑,说:“至少学习没落下。”

“现在再想想,我们天天学习也没学出个什么样,他比我大两岁,我上大二他就毕业找工作了,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回学校看我,我们之间感情很好,在一起相处两年多都没吵过架。猜猜最后是怎么分的?”

“怎么分的?”

“我父母不同意,说她没编制。”

星千没说话。

“她当然没有编制,她是个异能者,十年前异能者上普通大学都得走后门。后来我拦不住家长的唠叨就跟她分手了,我们一起坐在咖啡馆里,她坐在我对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低下头,“这件事情我办得怎么样?”

“挺糟糕的。”

“是吧,我也是这样想的,当时我妈一开口,四个字就把我怼得哑口无言,她说‘想想你爸’。”

“我爸二十年前失业了,还自考了本科,二十几岁没编制,当年我刚满月。二十多年来我爸啥工作都干过,就想着能在未来的某天东山再起。我和他关系不太好,因为他的性格、观念和生活习惯与我格格不入。但我妈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是生活中的压力和挫折把他磨成了这样,她怕我也走同样的路。”

“你应该按我说的来。”星千对我说。

“我一直相信你。”我回应道。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依赖星千了,任性变多了,沉默变少了,这似乎并不是好兆头。

我很清楚星千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存在,如果没有他,那么多异能者到现在都进不了体制,更谈不上与普通人平权。

我相信他选择的方向是正确的,但我却隐约感到慌乱,我重视的秩序和逻辑正渐渐脱离我的掌控,我感到失控,决定不再那么任性。

学校的转型升级正式开始推进,这所学校成为了试点学校,为培养下一代年轻人与异能者共存意识贡献力量。在政策的倾斜下生源数量迅速增加,教务处也开始忙碌起来,星千问我要不要调到他身边当秘书,我说他身边能使的枪已经够多了。

我们畅谈片刻又沉默许久,一同走过停电的宿舍楼,远望城市尽头的小河与青山。

生源数量越来越多了,有很多事情我们不得不从头教起,所幸先前发生的霸凌事件得到了妥善解决,有效地震慑了那些态度不正的家庭,为我们未来的教学扫清了很多麻烦。工作忙碌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复盘一遍自己对这份工作的初心,否则它很快就会趁我不注意时被繁琐的工作消磨殆尽。

三个月后我的作品集成功发表了,松灵海主编邮寄了一套成品书到学校。我将它命名为《挽歌集》,虽然出版社将它定义为“成年人的童话”,但这本童话的内核却是哀悼,逝去的人们怀揣着美好的情感与希望化为灰烬,深埋入土。逝者已矣,生者继承了他们的遗志,为他们撰写出感人肺腑的故事。

封面的底色是纯黑,上面还画着一根燃烧的蜡烛,金灿灿地矗立在黑暗之中,闪亮的火苗趾高气扬,替我演奏起那首为纪念而生的挽歌。

学校这几天连夜印出了一批宣传册,这些小册子将我与学校里的博导和专家的照片放在一起,以证明学校的师资力量雄厚,我像一只误入狼群的萨摩耶,迷茫滑稽而不知所措。

星千又搜出了一大堆我当年上课时的录像,其中还包括那场教学事故。星千派人把视频发到网上,第二天就冲上了热搜。

“但善良无法拯救善良,能拯救善良的只有能力,是你们内心坚守那份善良的能力。”

“这世上有无数种‘该死’,但没有一种该死是因为出身而该死。”

“......”

各路媒体和营销号将我的录像剪辑、命名、搬运,配上矫揉造作的音乐,将它们像播种一样投放到各大社交媒体上。

短短一夜之间,梦岚从一名卖不出书的三流作者变成了“异能者宝藏老师”,我也被星千安排暂停了教务处的工作,转而去安排各种讲座和访谈节目。

我认为星千是正确的,正如我说善良无法守护善良,实现理想的人也不可能是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都有种难以理解的毛病,他们总想靠意识去改变物质,但物质只能靠物质改变,理想主义者们心里都很清楚,却依然高喊着“理想不死”的口号。

我在各种讲座上抛头露面,向大家输出我过于理想化的价值观,台下的观众们帮助我给自己戴上救世主的光环。

大家认识到了我的“高尚”,于是开始纷纷挖掘我的“平凡”之处。但我不需要给他们挖,而是主动将自己身上的一切卑劣与平凡统统抛给他们,包括我与星千之间的关系和自己异能者的身份。

我在公众面前将自己与星千的关系定义为“革命友谊”,将我们共同经历的一切摊开在世人面前。风头过去后我白天继续在学校讲课,晚上在网上开直播与粉丝们聊天,顺便分享教学日常,收获了不少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