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以星千为第一人称)
在半年的漫长别离后,我终在繁华的城市中心广场上重逢了梦岚。他伫立于高台之上,衣衫褴褛,狂风卷起他凌乱的发丝,露出了那已然显露出退却迹象的发际线。他的周围兽人如潮水般簇拥,他们都是他的追随者和信徒,而他向他们许下了创造一个无憾无痛新世界的承诺,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些充满希望与憧憬的呼声。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紧握着他的衣袖,声音颤抖着:“我的儿子在救火中牺牲了,你能让他复活吗?”
“回家好好休息,明日一醒来,他就会回到你的身边。”梦岚温柔地回答道。
一位烫着卷发的女士站在他的对面,眼中含着泪水:“我养了三年的猫失踪了,你能让它回来吗?”
“去睡一觉,明天它就会回到你的床前。”梦岚的声音如春风拂面。
一个胳膊上缠着纱布的小女孩紧紧搂着他的腿,眼中满是无助:“爸爸总是打妈妈,哥哥,你能让他不要再打了吗?”
他点点头,指尖轻抚过女孩的伤痕,“好孩子,哥哥答应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转。”
梦岚抬起头,向远方的兽人群高声呼喊:“我理解你们的苦楚,大家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保证到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好起来。”
兽人们渐渐散去,留下他孤独地站在原地。我远远地望着他,他也在远方望着我。我轻唤一声“梦岚”,他就来到我的面前,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星千。”
“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我凝视着他,问道。
“是的,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我们已经半年没见了。”我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波澜,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应他。
“梦岚,你的理想明天就能实现了。”我轻声说道。
他终于抬起头,用那毛发凌乱的爪子抹掉脸上的泪水与踌躇,将它们一同揽入掌心。
“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梦岚平淡而坚定地说,“我也一样,我们都会为了理想放弃与之冲突的一切。”
“在美梦成真后,你还有几天好日子能活呢?”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
“没几天,我的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决绝。
“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我轻轻挽住他的爪子,“我请求你在你死前再陪我吃顿晚饭,我们边吃边聊。”
我自然很清楚他的心思,他不会为了理想牺牲其他人,如果有代价,他也一定会不惜一切亲自偿还。这位饱含救世主情结的理想主义者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我身边离开了,而那离开的原因沉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我们来到了初次见面时的酒馆,他总是很注重仪式感,应该会对我的安排感到满意。
“老样子?”他问。
“老样子。”我点点头说。
他像往常一样点了几道菜和两瓶红酒,然后关切地问起我近期的情况。我告诉他一切都好,只是穷得只剩下钱了。
“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语气中带着期待。
“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但不是明天。”我无奈地说。
我感到脑海中覆盖着一大片乌云,带着阵阵闷雷轰轰低吼,看来他的时间是真的不多了。
“学校现在怎么样了?”他问。
“和你离开时一样。”我回答道。
他离开时学校正陷入混乱,第六版异能者法案被推翻了,有不怀好意者大肆编造各种谣言和罪名攻击学校,他们还买通家长造势,在学校门口集会抗议学校让异能者与普通兽人接受同样的教育,要求按照即将施行的第七版异能者法案将异能者区别对待,以保障普通学生的安全和合法权益。这点并不难处理,但大部分方法都治标不治本。真正棘手的问题是第七版异能者法案,它无视了异能者数量大幅度增长的现状,大肆削减异能者的权益,如果放任不管,任凭他们再这样继续闹下去,两百多年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将很快荡然无存。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梦岚却辞职了,直到今天我又和他坐在一起。
“你不用担心,第七版法案不会通过的。”梦岚似乎知道我的想法,又点了一瓶啤酒,“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喝点吧,你难道没有想我吗?”
“学校里每天那么多事情,我哪有时间想你?”我疲惫地说。
“但我很想你,我有很多故事和心事,你愿意听我诉说吗?”他满怀期待地说。
“啪!”我挥出爪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片红印,我没有能宽恕他的理由,他必须为跑路后留下的烂摊子付出代价。
“我不听你说,还能听谁说?”我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拽到我的面前,手掌轻抚着他滚烫的侧脸。
“你慢慢说,我慢慢听,我会听你说完。”
他跟我讲起他这半年的所见所闻,他凭借异能游历世界各地,拯救难民,湮灭罪恶,真正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位救世主形象,向全世界展示着他区别于其他异能者的神迹。
如今他依偎在我怀里,再次念起那段话。
“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和歧视,也没有悲伤和痛苦,人人平等,幸福和谐,美好繁荣...”
我们总是希望这个世界是一片净土,可那只是一种荒谬的理想主义,只要有人存在,我们就永远看不到那片净土。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语气严肃地问。
“让所有人都幸福地活着。”
“你要怎么做?你会死吗?为什么是明天?”
他再次用沉默作答,我掀起他的头发,连续三四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被打得眼泛泪花却一声不吭。我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想舍身成仁吗?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掉就是在保护我?你给我记住,我不需要你保护,反而你可以依靠我生活。”
“对不起...”
他突然掐住了我的肩膀,双眼迸发出金灿灿的火花,他的手臂并不算有力,我无需多费力气就能轻松挣脱,但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令我感到头晕目眩,就像意识沉入了流沙,在虚无中飞速下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瞬间,我在恍惚中听到了他在我的耳畔低语。
“安心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醒来后,你的学校会变好,你向往的正义会实现,但我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又是一个美妙的清晨,我推开窗户,微风拂过毛发,在咖啡杯里泛起阵阵涟漪,我喝了口咖啡,耳边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咖啡香醇可口,鸟鸣也悠扬婉转,一切都恰到好处。我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校门口不再有游行的家长和扎眼的横幅。走进学校后孩子们都迎上来跟我打招呼,我看到异能者和普通学生勾肩搭背,秘书在晨会上兴奋地把今天的早报摊开放在桌上,头条上写着大字标题——“第七版异能者法案已正式废除。”
散会后接到新的工作任务,我又忙碌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令我欣喜若狂,成堆的文件终于让我有了活着的感觉。
审批完最后一份文件时是晚上九点多,我满意地靠着座椅,眺望着窗外远处的灯火。
我察觉到不太对劲,往常的气氛可不是这样的,世界不会如此明亮,而是如阴沟般晦暗。但现在整座城市都隆重地亮着灯光,激昂而灿烂,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打了个寒战。
我回到家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新闻。
“数万罪犯悔过自首。”
“重症病人一夜痊愈。”
“异能者问题圆满解决。”
“......”
电视里的主持人们眉飞色舞,字正腔圆地讲述着一个个喜报。
这是好事,但好得有点太过了。
我关掉电视,准备去打开冰箱碰碰运气,冰箱本该空着,但现在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几个保鲜盒,每个盒子上都贴着便利贴,标注着里面的东西。
我给秘书打去电话,问冰箱里的食物是不是她准备的,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这句话:
“不是,我根本没有你家的钥匙。”
我更加疑惑了,明明便利贴上的字迹我从未见过,为什么这饭菜的味道却很熟悉?
我担心有不怀好意的人潜入家里给饭菜下毒送进来,于是报了警,警察把我家里耐心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外人潜入的痕迹,微笑着对我敬礼告辞。我对警察小哥递出红包,说大半夜辛苦你们了,这些心意拿去给你们买宵夜。警察小哥对我敬了个礼,“不必了,职责所在。”
匪夷所思的我想了一整晚上,依然什么线索都没有捋出来,明早八点还要开会,我只好泡了杯浓缩咖啡,迷迷糊糊地去上班。
会议开得很快,汇报的都是清一色的好消息,听得我神清气爽。散会后大家都离开了,脸上的表情都喜气洋洋,阳光灿烂。我继续批阅着那些令人愉悦的文件,还是工作最能使我安心。
“梦岚,帮我倒杯水。”
“梦岚是谁?”
我猛地站起来,径直冲出门外。我问秘书梦岚是谁,她诧异地说自己不知道。
回到办公室后我用公司内网翻看着学校的员工档案,只为寻找这个名叫梦岚的人,但我却一无所获,于是我打电话喊来了同事夏小黑。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夏小黑站在我的办公桌前问。
“我有问题想问你,你认识名叫‘梦岚’的人吗?”
“百家姓里有梦这个姓吗?”
他推了推眼镜,托着下巴仔细想了半天,“不认识,无论是姓名还是外号都没听说过。”
我皱起眉头,将这几天发生的怪事告诉了他。
“你怎么看?”我问夏小黑。
他也皱起眉头,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梦岚’应该是和你关系很亲密的人,否则他的名字也不会被你脱口而出,他也许曾经是你的助手或前任秘书,并且很可能与你同居过,他很关心你并且很熟悉你的饮食习惯,所以才给你留下了那些餐盒。按理说跟你这么亲密的人我不可能没有印象,但是...”
“夏小黑...”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有能做到群体洗脑的异能吗?”
“可能会有吧,一切皆有可能,但这种确实不太现实。”
“职工档案里找不到他,学生和老师都不认识他,但他却在我家里留下了满满一冰箱的食物,还让我在精神紧张时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如果梦岚确有其人,那么他一定用某种方法抹去了所有人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他想让大家忘记他,但唯独在我身上露出了破绽。”
我和夏小黑回到宿舍,今天我们就算通宵达旦也要找到这个“梦岚”的真身。
“我突然有个想法。”我和夏小黑坐在一起,拿着纸笔开始梳理逻辑线。
“我们假设这个梦岚是通过消除记忆来让大家记不起他的,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是如何做到在给人们洗脑的同时把他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抹消的。”
我写下了这个疑点。
“按照你之前说的,梦岚曾经在学校工作并且与我关系亲密,但我在学校内网竟然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蛛丝马迹,这是为什么?”
我写下了第二个疑点。
“我们刚才翻遍了家里的每个角落,除了冰箱里的餐盒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关于他的东西,如果他真的与我同居过,他绝对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写下最后一个问题,把这张纸推到夏小黑面前。
夏小黑思索了片刻,神情渐渐变得复杂。
“或许我们思考的方向都错了,他使用的异能不是‘抹除’而是‘认知错乱’,他给我们设下了认知错乱,让我们在潜意识中自动忽略了所有关于他的信息。”
“那餐盒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他为了给你留纪念吧。”
“操控认知的异能并不复杂,明天去找几个精神系异能者碰碰运气,再把那些餐盒送去做个指纹鉴定,今天先这样吧。”夏小黑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看着渐渐关上的大门,我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很渴望真相吗?”
第二天夏小黑找来了几位精神系异能者,他拍着胸脯跟我说他们都是异能者联合会中很优秀的成员。
“他们要多少报酬?”我问夏小黑。
“他们不需要报酬。”
我点点头,“好,那你告诉他们,今天谁能成功完成任务,我就欠谁一个人情。”
“星千的人情可值钱呢!”夏小黑对异能者们说,他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精神系异能的强度取决于异能者自身大脑的精神力,我让他们用异能扫描自己的大脑,看他们是否拥有“认知错乱”异能,但一个多小时的努力后依然一无所获。
“大家辛苦了,去秘书那边领辛苦费吧!”他们中有些去领了,但更多异能者感觉丢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我与夏小黑相视一笑,他摇摇头瘫在我的椅子上。
“这群废物,真是的。”夏小黑抱怨道。
“也不一定是他们的错,如此大范围的认知错乱,能实现的肯定也不是普通的异能者。”
“嗯嗯,你对象真棒,我是废物我先润了。”
夏小黑骂骂咧咧的,我拿出一包糖果朝他扔去,他接住糖果后毫不客气地扯开包装塞进嘴里,发出满意的咂嘴声。
“你先回去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至少我们已经有思路了。”
“我不要!”他崩溃地挠着头发,“在把这该死的梦岚找出来剁成肉酱包饺子之前我他妈哪都不去!我的逻辑没错,这就是普通的认知错乱异能,小学生都能解得开!”
“等等,你刚说什么?”我突然灵光一闪。
“我说我的逻辑没错。”
“不是,后面那句。”
“小学生都解得开。”
“就是这句。”
“如果这确实就是普通的认知错乱异能,而今天来到这里的也确实都是精神系的精英异能者,那到底为什么连小学生都能破解的异能,那些精英们却感知不到?”
“我知道了!”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些精英的共同点是什么?他们都不认识梦岚!每个人大脑里储存的信息多得像沙滩上的沙子,梦岚这个人在他们的记忆中就像一粒沙子,谁会在纷繁的世界里注意到一粒普普通通的沙子呢?
“所以能解开‘认知错乱’异能的人一定要对梦岚很熟悉。”我沉思了片刻。“从学校里开始调查,我这就去把名单调出来。”
“用不着那么麻烦。”夏小黑推了推眼镜,“你还记得三年前的那次霸凌事件吗?”
我当然记得,三年前我所带的班级中一个异能者女孩不堪霸凌,异能暴走,所幸事态被当时的班主任及时制止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这件事在当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异能者们纷纷上街游行要求严惩霸凌者,我出手报警了,警方把那几个小崽子关进了监狱,给学校争取到了转型升级的好机会。
“我记得那个女孩叫...”
“夏沫。”夏小黑提醒道,“两年前她从我们学校毕业,三个月前人事部收到了她的实习申请书,她想回母校工作。她也是精神系异能者,又在学校里生活了很久,可能会认识梦岚呢!”
“好,待会我让秘书给她订机票,顺带通知人事部准备实习合同。”
“话说...”夏小黑突然转移了话题,“如果我们把那个梦岚找到了,你想怎么处置?”
“打到他七窍流血。”
“好!”他拍手称快。“记得带上我一起。”
今天实在是无事可做,我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直到人事部打来电话说夏沫会坐明早八点的飞机回来,我才松了口气,却突然惊讶地发现所有事情的进展都顺利得异常,似乎有人用橡皮擦掉了所有波折。
第二天我在校门口接到了夏沫,我记忆中的夏沫脆弱敏感,如玻璃杯般晶莹易碎,我完全无法把这个名字与眼前这位身姿挺拔、眼中带光的女孩划上等号。
她扑过来与我拥抱,“感谢你挽救了我的未来!”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是你自己救了自己,但我很高兴看到你活成了现在的样子。”
“夏沫,夏小黑应该跟你讲述过关于这件事情的细节吧。”
她点点头,拿出iPad放在我面前,屏幕上是几张精细的折线图,她划动着屏幕,一个“断崖”出现在我的眼前,她指着那个离谱的波峰说:“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为了确保自己的异能不会暴走伤害到其他人,我每天都会监测并记录自己的精神波动强度,几年来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波峰。”
“这是什么时候的数据?”我问夏沫。
“一周前的。”
时间对上了!
“我曾经多次试图反向追溯这个异常波的来源,但每次都失败了。”她说。
“这是认知错乱异能,某个精神系异能者可能从认知上屏蔽了所有关于他的东西。”夏小黑说,“你能破解它吗?”
“夏沫,你还记得梦岚吗?”
夏沫思索了片刻,突然身体如触电般抽搐,她捂着头倒在地上,我看到她精神恍惚,神情痛苦,勉强眯着眼睛望向我。
她的反应基本证实了她认识梦岚,这是潜意识对“认知错乱”异能产生的剧烈反应,一周前的波峰就是她自身的精神系异能与外部干扰的碰撞产生的。
“夏小黑,让校医务室派人来吧。”
“不用了,我没事。”夏沫紧咬着牙关,胸口剧烈的起伏渐渐平息,她似乎战胜了那股剧痛,渐渐抬起头来。
“我找到了。”她说。“我发现他留下的认知错乱异能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回应道,“直接为我解除认知错乱。”
夏沫警觉地摇摇头,“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
“她说得对。”夏小黑说,“强行解除认知错乱异能会导致身体不可逆的损伤,你不是精神系异能者,这样做太冒险了。”
“我做的哪件事不冒险?”我说。“你难道要让夏沫承受损伤吗?”
夏沫似乎想说什么,但我先一步对她说:
“夏沫,我已经活得够久了,每隔十年我都会死去并重生,至今依然重复着这十年的岁月,任何磨损对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没有任何兽人比我更适合解除异能了。请你们相信我能解开障碍,让我去把那个混账家伙打得七窍流血。”
夏沫点点头,将双爪搭在我的肩膀上。
无尽的黑暗。
仿佛星空倒吊俯视深渊,我在黑暗中飘摇,淹没在嘈杂的声音中。
那个声音在啜泣。
“伤心就是要哭,我不想做没有眼泪的人。”
那个声音在低语。
“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个声音在低声呼唤我的名字。
“星千...星千?星千!星千...”
那个声音在憧憬,冲净了肮脏的夜空。
“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战争和瘟疫,没有偏见和歧视,也没有悲伤和痛苦,人人平等,幸福和谐,美好繁荣...”
我猛地睁开眼睛,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
“卧槽!”
我破口喊道,惊醒了在一旁趴着睡觉的夏小黑。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先开车回家,有些事情回去慢慢讲清楚。
“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夏小黑问我。
“对,都想起来了,是梦境的指示。”
“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人!”
回忆起曾经的各种事情,我体内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尖叫,我想磨牙砺爪,把这个背叛我的家伙撕成碎片。
“TMD!如果让我找着了,看我活撕了他!”
“他说他给我写了一封信,只有找到它才能进行下一步计划。”
“信里写的什么?”
“不知道,我没看过。”
“什么时候给你的?”
“去年吧,我也记不清了。”
“我似乎能理解他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了。”
“怎么?”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男朋友的信看都不看一眼,一扔就是一年啊?”
“我们习惯给对方留些秘密。”
“你可真是个天才,你生命循环的事情他知道吗?”
“知道。”
“那你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吗?”
“不知道。”
“他说那封信里有关于他的秘密,找到那封信也许就能搞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回到曾经的住处打开灯,墙上挂着的合照上蒙着一层灰,阳台上的植物已经完全枯萎,老旧的冰箱还在嗡嗡地呻吟着,提醒我里面还有他亲手做的饭菜。
我搜寻着一切他存在过的痕迹,衣柜里的衬衫,浴室里的牙刷,茶几上的水杯...
真可笑,他留下的痕迹遍布了我的生活,但我曾经却视而不见。
我来到卧室,那封信其实就放在我一眼就能看到的床头柜上。
我摊开信纸,上面是熟悉的笔迹。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施加的认知阻碍想必是解开了吧,这大概用了你多久?三天还是一周?对不起,真的很抱歉用这种方式瞒着你,但我必须尽可能多地争取时间。”
“我相信你的承诺,你会将这座城市变成真正的极乐净土,所有兽人都会平等和谐地生活在一起。但那毕竟是遥远的未来,而我并没有你那么长寿。”
“我知道你最近过得很不如意,你不得不死守着学校,但只靠你一个人的力量学校总有守不住的那天,到时候会有更大的苦难发生。在那之前我想试试我的办法,还记得我曾经写下的那个故事吗?神明创造了一个从底层逻辑就不允许苦难出现的世界,而我则利用异能将它变成了现实。我在之前的信里介绍过自己的异能,它能重现我作品中角色的力量,并展开一片受到我异能控制的领域,我称之为‘极乐净土’,极乐净土的底层逻辑不容许任何苦难发生,万事万物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你应该也看到了,绝症患者被治愈,罪犯诚心悔过,你最担心的第七版异能法案也被废除,大家都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但我很清楚,我的业务能力和学识都不如你,所以我给你留了一道后门,极乐净土完全展开需要半个月,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了可以来阻止我,如果你做得比我好,你将成为拯救世界的英雄,再也没人会来影响学校的发展了。我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冰箱里有我做的菜,大概能吃一个星期吧,吃完了也没事,我把我的独家菜谱都拷到电脑上了,总会有其他人帮你做的。换季的衣服在卧室左边第三第四层柜子里,降温了,熬夜加班记得带件大衣,不然会感冒的...写这么多了,你大概又会嫌我烦了,最后一句,星千,再见了。”
我微笑着把桌上的信纸推向夏小黑,“你怎么看?”
“我随两百。”夏小黑读完了信,“如果没啥事的话我先回家睡觉了。”
“把信带上,通知各部门人员和抹山茶,一小时后过来开会。”
认知错乱异能在被部分破解后剩下的部分会随着时间自动瓦解,夏小黑和夏沫给抹山茶讲述了当前的情况,把那张详细记录梦岚异能的信纸投影在大屏幕上。
“梦岚的异能名为「超级小说家」,可以将小说中人物的异能在自己身上重现,但存在以下几条限制条件:第一,小说需要情节完整且逻辑自洽;第二,每种异能限用一次,切换后即消失且无法再次使用;第三,异能重现仅限于有读者阅读过的小说作品,且一篇小说读过的人数越多,其异能重现效果就越接近原文描述。而梦岚还拥有一本阅读量破千万的文集与近乎神明的异能复刻能力。”
夏小黑用红笔圈起梦岚的照片,给我递了个眼色。
“先说好,我要活的。”我一边说,视线一边扫过在场的众人,“在座的代价基本都与梦岚共事过,有的甚至和他私下关系不错,我想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他死。”
“把眼睛闭上不就好了嘛。”
敢在这种场合抖机灵的也只有抹山茶了,抹山茶是我的助手,也是梦岚的发小,思维跳脱,经常不按常理出牌,但总能帮我解决一些棘手的问题。
“那你是不想救他咯?”我问。
“你不会真觉得他会死吧?他从小就这样。”抹山茶接着说,“一钻牛角尖就会蹲到角落里装自闭,实际上就是想让人理他。什么极乐净土展开需要十五天,他如果想死的话一天不到就去死了,现在他只是在等你给他找个台阶下。”
“抹山茶,我也希望像你说的那样,但很可惜他这次是认真的,极乐净土的展开是不可逆的,如果真像小说剧情那样发展的话,那他的下场只会比死更惨,到时候可远远不是闭眼能解决的事情了。”
抹山茶没说话,也许他马上就会给我一个惊喜,毕竟他才是最害怕失去梦岚的人。
不过说起来容易,我们该如何在极乐净土上活捉一位神明?我们又要去哪里找他?
“想找到他并不难。”科技部人员说,“城区范围就这么大,监测强度较强的异能波动总能找到的,况且梦岚让你来找他,想想就知道不能玩命地藏。”
“就怕如果动起手来会有什么危险...”武装部人员说道,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教异能防御课的老师怼了回去。
“你可拉倒吧,你说梦岚要跟星千动手,倒不如说秦始皇明天复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脸上都挂着轻松欢快的笑容。他们有说有笑地聊起梦岚推荐的餐厅酒吧,聊起梦岚给他们烤的饼干和蛋糕,聊起梦岚曾经糟糕的发型,气氛融洽而快活,仿佛他们正在讨论的不是那个为了兽人族理想而献身的,即将死无葬身之地的蠢货,而是一位刚犯了傻被调侃的倒霉朋友。
他们都是梦岚的亲友,也是梦岚死无葬身之地的缘由。但他们可曾怀念过他?他们可曾哀悼过他?他们可曾正视过他?
你自诩正义,你理想主义,你牺牲自己成全了大家,但在这片虚幻的乌托邦里你的牺牲却像个笑话,连为了救你的讨论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宁愿他们把你当成坏人唾弃你,那样起码还能证明你不是一个小丑。
但“极乐净土”把他们都变成了善良而冰冷的石头,他们无法体会到苦难的恐怖,所以也感受不到牺牲的光荣。
“辛苦大家了,散会吧。”
我敲了敲桌子强颜欢笑着,送走了麻木不仁的亲信们。但这不怪他们,是梦岚的疯狂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这是他罪有应得的。
“星千...”
我抬起头,对上了抹山茶灵动的眼神。
“你不跟他们一起走吗?”
“再问个事就走,梦岚最后会怎样?”
“他会永远地成为这个世界的基石,像桥柱子一样被永远压在另一个空间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真是太惨了。”
“你现在还觉得他是在赌气吗?”我问,“抹山茶,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烦啊,怎么了?”
“你没觉得梦岚是在闹着玩吗?”
“那他玩得还挺大呢!”
“夏小黑,抹山茶,夏沫,加班了!”我招呼众人道。
“怎么又加班?”夏小黑哀嚎道。
“等任务完成了,我给你们每个人安排半个月带薪假!”
“好哦!”
我拟定了一份新计划,但那些受到“极乐净土”影响的兽人们都没有被我纳入其中,他们还得再沉沦一段时间。幸运的是梦岚的笔记本电脑并没有被带走,我看到了他曾经写下的作品。
我飞快地拖动着鼠标,将那些故事一个个印入我的脑海。
刀子,刀子,又是刀子。他用上百万字不厌其烦地描绘出了一个个悲剧结局,用这些虚幻的东西填补他过剩的脑洞。
这真是最好笑的地狱笑话,他写了上百个悲剧,结果自己的命运也不得善终。
天亮了,我打开窗户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拨通了松灵海的电话。
“松主编,您好,我是星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