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敌军,侧有伏兵。
这样的险境,要如何发动攻势呢。
难道真让骑兵下马步战?光想到这个情况,徐荣都觉得牙疼。
部下看出将军的难处,寻思片刻,兴奋道:“将军,咱们不如用火?”
他指着两侧山脉的茂盛绿意,这不正适合火攻吗。
看着部将一副奇思妙想的模样,徐荣人差点气晕过去。
你的想法很好,以后不许想了。如今正值春夏交际,吹的都是东南风。
通俗点说,这风是朝着他们脸上吹的。
山上一把火,到时烟雾掩面,姓孙的那帮人,还不得跳起脚来笑?
徐荣黑着一张脸,算了,蠢材也能杀一两个人,把它留着吧。
独自陷入沉思,徐荣越想越觉得棘手。
天时、地利,都不在自己这边,这仗该怎么打?
徐荣已经萌生退意,可丞相军令在前,他又不得不打。
真叫人进退两难。
思来想去,徐荣更知道自己拖不起。
一来变数太多,孙坚用兵神鬼莫测,说不准就找个机会趁夜离去。到时自己还在原地固守,疑神疑鬼,岂不成为笑话。
二来虎牢关的人马,还需要威吓关东联军,自己已无再多援兵。
打,必须狠狠的打,就靠西凉兵马的锐不可当,士气正盛。
徐荣狠心咬牙,直接传达出击的军令。
“可要派些部曲发动佯攻,将山上的伏兵骗下来?”
徐荣没心思弄奇计,他也不认为这能瞒过孙坚。
“不必,直接全军出击,我们发动总攻,一举溃敌。”
徐荣的果决,正应了兵法上的那句:动如雷霆。
帐下诸将精神为之一振,感觉到大战来临,更是浑身兴奋,一个接一个领命离去。
午时三刻,全军生火造饭,为大战前做最后的准备。
孙策看到敌营升起炊烟,便知道此战要来,亦是通知各部就位。
末时刚至,三军擂鼓,以西凉步卒为首的大军,已经迈着无可匹敌的气势走来。
两方对射的箭雨,演奏出夏日下凄婉的悲歌。人命,成了当下最不值一提的消耗品。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顶替徐荣出任统帅的军中副将,第一时间发出冲锋的号角。
狂涌而来的巨浪,直接拍打在营寨正面,连大地都为之震颤。喊杀声四起,个人的勇武或许能影响到小战场,可大局上,奋勇当先的西凉人,正将厚实的营墙撞得不住摇晃。
营墙高一丈,扛着土袋的西凉兵冒死向前,似乎要搭出一道阶梯,让袍泽借此翻越障碍。
躲在墙后的长沙军,手中的长枪透过墙体间的缝隙,不停刺出手中的武器,竭尽全力延缓敌军的攻势。
孙策的视线,只在此处看过几眼,就转向远处。他留意到,徐荣的骑兵还未有出动的迹象。
是在笃定西凉步卒,能打穿自己的营寨吗?
也好,就让我看看天下闻名的边军,有多骁勇善战吧。
孙策神色一凛,专心留意起战况。
眼下虽是六万对三万,长沙军人数占据巨大优势,可局面却陷入僵持阶段。
会造成这个局面,其本质还是要从东汉的军制说起。
为了避免大规模征兵,给普通百姓的生计造成影响。刘秀立朝后,大力推行募兵制。简单地说,就是允许边地郡守、将领,自主招募愿意入伍的青壮,构建当地防御。
这固然保证了步卒素质,让军中多是年轻力壮者。可时间越久,东汉逐渐形成一批类似魏武卒的职业军人。
他们不从事生产,就靠主帅的赏赐,在沙场斩敌讨生活。
长年累月下来,边军不仅跟主将形成依附关系,以私人部曲自居。
同时战斗力又因为脱离农业生产,得到最大的锻炼。
久经沙场的老卒,数代人口耳相传的经验,都在一点点抹除两方的人数差。
随着左右两道营门,相继进入战斗。战场的天平,正在一点点发生倾斜。
在营中奔走救援的魏延、吴景、孙贲等人,都感知到战局的变化。其中坐镇前线指挥的程普,身上的压力最大。
明明西凉军的土堆都没成型,已经有不少西凉兵踩在上面,赤手攀登木墙。
这样做,杀伤力固然有限。可袍泽的悍不畏死,既让西凉军士气大涨,也让坚守的长沙军心畏。
从边地杀出来的恶鬼,真的能被人力杀死吗?
徐荣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战场。眼看局势在往自己这方偏转,他不禁轻声道:“出手吧,孙文台,把你的伏兵都调出来。”
…………
…………
眼下局势,还不到掀开底牌时候。
孙策心中很清楚,他当即挥舞令旗,从后军的两万人中抽调出一万,加入到左右营门的战场。
后续力量的投入,一下子就稳住局面。压力大减的魏延、吴景,立马组织反击,将几股冲进营中的西凉兵尽数歼灭。
局部形势,开始走向拉锯战。孙策的视线,落在整个战场。西凉步卒已经分散成一道弧线,包裹住整座营寨,更将两侧的空间堵死。
差不多了,孙策点点头,亲自挥刀砍下左侧的黄色令旗。
山上的朱治看到这个信号,立马指挥全部,对着山下放箭。
突遭伏击的西凉步卒,面对遮天蔽日的箭雨,很快陷入慌乱。
徐荣委任的部将却趁势擂鼓,号令步卒继续冲锋。
眼下腹背受敌,只有冲进长沙军的营寨,才能短兵相接,才能求得胜机。
这道指令,很快就将西凉步卒的意志凝成一股绳。
人在绝境中爆发出来的力量,一度将吴景的部下打的连连败退。
“君理,我们冲过去救自家弟兄吧。”
“少将军还未下令,韩当你若是再敢妄言,我先斩了你。左右,继续放箭。”
“去,让后军的一万人前压,在吴景的身后列阵护卫,不许主动进攻。”
面对岌岌可危的营门,孙策下达了自己第三道军令。
眼看着主将要放弃右营门,祖茂不敢多话,只偷偷看向少将军的神态,见其镇定自若,似乎完全不在乎舅父的险情。
而这些微弱的声音,在嘶鸣哀嚎的战场上不值一提,却在暗中影响着战场的走势。
随着一声轰鸣,牢固的右营门在承受数百次撞击后,终于被敌军撞破。
“这里的路开了。”
“杀杀杀。”
“弟兄们,随我往这边走。”
西凉步卒士气大振,还在营门正面战斗的人,逐渐开始朝此处破绽倾斜。
一百、一千、两千……冲入营盘的敌军越来越多。
吴景的残部,更是依照计划有序后撤。
孙策环顾一遍四周,终于下达最后一道军令。
他把身侧那面红色传令旗砍断。
山上的朱治见此,说出那句韩当期待已久的话。
“全军出击。”
憋了一肚子气的韩当,高举手中兵器,朝先登营怒吼:“都给我杀。”
西凉人期待的短兵相接,终于还是来了。
可战局并没有他们期望的所向睥睨,朱治率领的两万人,如一道洪流从中截断西凉兵的攻势,牢牢堵住营门,不再放任何一人通行。
战局转眼被分割成两处,生力军的出现,让营外的敌军一时无计可施。
营中刚刚打败吴景的西凉兵,眼看自家袍泽无力来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着面前列阵的一万人发起冲锋。
他们已经看到,那个在帅台发号施令的人,正握着刀站在中央。
杀了他,杀了这个人,长沙军必败。
已经不用再发号军令的孙策,亲自带着帅旗驻守原地。他很欣赏西凉兵眼中的死志,所以决定亲自送他们上路。
“列阵迎敌。”
以邓芝、李英为首的孙策嫡系,仍保持着最高昂的斗志。他们都清楚,战局可以输,少将军不能死。
少将军一旦有失,家中的良田就会化作乌有。
没有人,可以从我们手中夺走它。
…………
…………
“将军,左路空了。”
部下伸手指向远端,随着西凉步卒侧移。
那条徐荣苦苦等候的光荣之路,正在一点点对西凉铁骑敞开。
将三万袍泽投进战场当炮灰,为的不就是这一刻?
已经没什么可犹豫的了,双方底牌尽出,一决胜负的时机已到。
徐荣严峻着神色,最后叮嘱道:“一会不论碰见什么,全军不许撤退。一路冲到底,绕过敌营,直插他们后翼。”
见徐荣指着朱治这路人马,众将皆是点头。
“冲。”徐荣亦是下令。
两万五千名骑兵,在大地上发出轰鸣。滚滚而来的声浪,敲击着所有人的心房。
慌乱的西凉兵大喜,本还镇定的长沙军下意识出现慌乱。
刚刚斩下敌首的孙策,不禁短暂失神。
胜机已经出现,就看你的了,阿翁。
…………
…………
“冲冲冲。”
徐荣的部下还在指挥儿郎加速。他们或许有想过还有伏兵的可能,也想过面临遮天蔽日的箭雨。
可绝对没想到,眼前的场景。
先头部队刚与营盘平行,就有无数落石从山上滚落。
这些石头不大,却也不小。多数都有两个人头那般大小,规则不一。
被鲜血浸泡过的大地,经过人类多次践踏,已经变成一摊泥沼。每当一颗落石砸下,都会溅起不少血花,又被柔软的土壤牢牢吸附住冲势。
它们的落点,没有规律。造成的杀伤也不过近千人,可对西凉铁骑的影响是毁灭性的。
面对这条人为的天堑,徐荣甚至来不及叫部下留心一二,就眼睁睁目睹无数将士,意气风发的冲上来,又被这些落石绊倒。
军马如麦穗般倒下,慌乱已经肉眼可见。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徐荣突然意识到这一点,忍不住痛苦的闭上眼。
他胯下的坐骑,高高扬起的马蹄,正落在血河中的石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