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时候,事情便都是这样无法预测,你觉不可能,但上天非说可行。
两日里,郭荣一觉也没有睡好,连番噩梦,比那遇刺时更加容易惊醒,只消是窗外军士走动,他竟能听得一清二楚。
没了魏仁浦现在诸多事情都需要他自己思考,可想了多,自己的压力又大了些许。
一朝宰相客死他乡,本就是他失职,如何还能安稳入睡。
还有背负的是天下万民,他安能不累?
直到今天,看见了魏仁浦的尸体,郭荣才真的有些支撑不住。
验尸官告诉他,相公背后中将近七支箭,都深入五脏。
他本来想吐,可不知是原身体自我免疫,还是什么,那股恶心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魏相公家里还有亲人么?”出来后,郭荣问着韩通。
“有,魏相公家里两个儿子,都在开封。”韩通轻轻的道。
“让范质他们拟追赠,魏仁浦入太庙。”郭荣不愿再多提及。
韩通应声离开。
郭荣望着蓝天,任由冷气吹打。
“官家,天冷了,还请您回屋吧。”王继恩轻声说道。
郭荣摇摇头:“继恩,你觉得我跟以前是不是不大一样?想说便说,又不会降罪与你。”
王继恩却是低头:“奴才,不敢答。”
“让你答,你也不肯,让他们答,他们也不肯,武官里能信任的只有李重进,当初还不如让他继续当青州节度使。”郭荣或是自言自语。
王继恩一时间不知该答还是不该答,整个人杵在原地。
郭荣自顾自的走远。
一片两片雪花渐渐从天上落地。
“官家,下雪了。”王继恩跟着后面说道。
郭荣抬头,见着雪花,却高兴不起来。“是啊,下雪了。冬至祭祖定下了?”
王继恩道:“定下了,那天官家您还得操劳。”
郭荣停下来,转身道:“给薛居正带句话,不求他查出线索,只求他安稳。马上新年了,朕不希望听见坏消息。”
回到书房,又找来那天弹奏的宫女,想要听曲,却是见符皇后来了。
“你也知道了?”郭荣苦笑一声,喝尽茶水。
符皇后见不得他这样,心里也难受,轻声道:“你总是喜欢一个人扛着,与我总不肯说。若你倒下了,谁能来顶?”
郭荣呢喃:“你觉我当得了这皇帝吗?”
符皇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父亲既然传位于你,你就当得了。”
“可我,治下,竟死了宰相。真是天下大笑话。”郭荣长叹。
符皇后道:“当初王相公时,你也这样,哭了几天。连饭也吃不下,任谁劝都不听。说句实在话,李副点检绝不可能反!”
两人正如此谈话,韩通说薛居正又来了。
符皇后本想退避,郭荣却摆摆手:“你总该听些政事,若我再去南下,大内无人时,你也可以帮儿子稳住场面。”
薛居正进屋,本欲开口,却见了皇后,连忙施礼。再转身望着郭荣。
郭荣明白他眼神的意思,点点头说道:“但说无妨。”
有了旨意薛居正便说:“臣以为,李副点检虽有冤情,但毕竟塘报乃州刺史上报,已开了杀戒,臣听闻他与赵点检有过节,恐到时候见面会有麻烦。”
郭荣端着茶,抿了一口,眼睛盯着茶叶:“麻烦是你的事情,不是我,既然你应了下来,当然应该有能力解决这样的事情。记住,李副点检一定要活着带回来。”
薛居正见如此,不再多问,转身告退。
须知,郭荣就是不信李重进能反。
想当年,李重进跟着老父亲征战时便有了“黑大王”的称号,这绝不是贬低,这只是大家说他皮肤黑,后面两个大王说明了也是武力第一的。从北汉起,便是闻名勇武,以多打少的战争不比他郭荣差到哪里,但就是因为缺少谋略,最后郭威仍旧选择了养子,而没有叫李重进改姓,甚至在死前还特地让李重进跪拜。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郭荣不信他李重进有这个脑子能去找白莲教的人。
当然,他安排赵匡胤去也是有原因的,写这份塘报的是他赵匡胤的人,薛居正与他不是一个派系,若为假当然会揭穿。
而这一次,他决定让赵匡胤带着兵试验,若真念及情义,没了篡位的念头,他也好就此收权,一旦兵变,郭荣明白,如果自己不靠魏仁浦这样的大臣帮助,自己能战胜赵匡胤,那么这皇帝他就当得!
若败了,那就是他蠢,配不上郭荣这具身体。
薛居正下去,见赵匡胤又上来。这一次,郭荣让符皇后去了屏风后面。
“官家,我与刺史王审琦的关系您应该知晓,臣觉应回避。”赵匡胤说话时声音洪亮。
郭荣答得极快:“不用,朕派你去,你便去。京内事务,都有朕来决定。”
赵匡胤再问:“若抓到李重进是就地审讯还是押回京师?”
“你们分两路,一路正常回,另一路让薛居正带着李重进回京,直接送大内,他回开封第一时间我就要看见他!”郭荣猛地一拍桌子,震起桌上书卷。
赵匡胤不再问,反而是郭荣在他转身时问:“赵点检,若此去勤州,或许一别不见,但,开封只要我在一天,它就不会倒。”
赵匡胤停住转身:“臣不太明白。”
郭荣摆摆手道:“无他意思,放心去吧。”
“是。”
等他退去,郭荣脑子又陷入短暂空白。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模样了,他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副作用。
很多时候,郭荣用甜酒麻痹自己,让自己忘却一切,是的,他还在逃避。有时候郭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在逃避什么。
“夫君?夫君?”符皇后见他半天不回话,右手在他眼前晃着。
郭荣见着手,才从深渊里出来。外面已经大雪纷飞了。
郭荣指了指柳叶窗:“喜欢看雪么?”
符皇后微微摇头:“不太喜欢,太冷了。”
郭荣自顾自上的出了小房间,至殿前开了门,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殿外的地上附着了一层厚厚的白色,两边的树木花儿盖上了一层白衣。
穿着棉衣,郭荣还是瑟瑟发抖,但他挺高兴的。三十多年了,脚踏在雪地里终于形成了脚印。
符皇后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鞋子边上附着的雪:“你怎么还想个孩子似的,你这般踏进雪里,寒气又要入体,到时候你得了风寒还得传给我。”
“想的总是你自己,得了风寒不让你来便是。。”
郭荣对着符皇后轻笑。
忽而这句话点醒了他自己,是啊,我不也是这般模样。
天天只想着自己,从不顾全大局,非要使了一出所谓赵点检要造反的样子。他就是带着历史眼镜看现在人物。
(ps:五代十国弑君篡位,君主遇刺的事情不在少数,被设计杀死的大臣和没被设计杀死的也不在少数,也都有记录,别忘了后周还处于五代十国呢,这种皇帝随时换,大臣随时遇刺的事情,各位历史学家们为什么会觉着离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