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不过是一团污秽聚集的阴影，可这东西却似乎能够理解夏沐笑容中的嘲讽，它有些不安的抖动起来，并好似一个气球一般，开始不断的臌胀变形。
渐渐的，这团软体生物一样的东西蠕动着站起了身，它表面的“泥浆”流淌着，汇聚着，长出了如人一般的四肢与躯干。
黑色的表层快速退去，色彩与层次开始浮现，只不过短短十几秒钟的功夫，这东西就已经完全变成了人形，而且外观样貌与它身旁的男孩一模一样。
“妈……妈妈？”
“男孩”开口呼唤，发出了孩子清脆的童音。
“埃尔文？”
身边的女性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她的眼神里又开始出现了之前的那种迷茫。
这个心智的苏醒过程被打断，并重新陷入沉眠。
夏沐看着正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人”，确认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正是这个东西，将两个城邦中凡人的梦境拖到了那层帷幔之外。
他缓缓上前一步，搓了搓双手，一股无形的气息悄然间从他身上扩散开来。
教堂中明亮的火光猛然一跳，蜡烛与油灯上跳动的橙黄火焰渐渐退去，换做了一层苍白与黑暗纠缠交错的烈焰。
四周的场景瞬间被清冷的幽光所笼罩。
荧光跃动间，那个“男孩”的脸上渐渐露出如真人一般的惊惧与惶恐之色，他的嘴唇翕动，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嘈杂噪音。
下一秒，这个由阴影化作的人类犹如蜡像一般融化，变成一团粘稠滑腻的烂泥，然后又轰然炸开，散做一大蓬灰黑散落的尘埃烟雾。
而周围的这座教堂也瞬间化作一片碎裂的光影，这个梦境再也无法继续维持，缓缓暗淡消逝不见。
墓园中，提灯中的火焰迅速摇晃了几下。
夏沐从那些错乱的光影中回过神，抬头看向夜空。
那两颗虚幻的星辰倒影正在渐渐变得暗淡，而它们所对应的，在帷幕另一侧的真实光辉则同时涨缩着恢复了更璀璨的光芒。
而一条及其细微不起眼的阴影蠕动着脱离星辉的范围，快速向着下方的幽邃黑暗坠入而去。
一簇火焰在夏沐的指尖窜起，他轻轻抬起手，点向那飞速逃窜的阴影。
这诡异扭曲之物已被火焰的气息标注，无论其逃到哪里，只要尚未彻底坠入深渊底层，被那更深沉污秽的气息所遮蔽，他就能顺着联系找到对方。
可就在指尖的火焰即将顺着联系延伸过去时，夏沐却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从挂在头顶树枝上的提灯中感应到了一丝情绪。
从那情绪之中，他体会到了一种清晰无比的、跃跃欲试的冲动。
就好像狗狗急着要冲出去叼回主人扔出的塑料瓶的那种兴奋感。
“那你来？”
他冲那盏提灯挑了挑眉。
玻璃灯罩中的火光猛然窜起，明亮的灯光越过墓园，穿过无尽深沉的夜幕，照亮了极遥远处的一小片幽邃夜空，宛如一盏刺穿黑暗的探照灯。
而在这片灯光照耀的正中心，一点扭曲蠕动的阴影猛然僵住，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就好像自己只不过是空中飘过的一点普通尘埃。
“不错啊……”
夏沐的语气中带着赞许的意味，这可比他直接用火焰烧掉要好得多，留个全尸起码还能研究研究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结构。
只不过——
“可是……怎么把它抓到公馆里来？”
他随即又有些困惑的挠了挠头。
提灯中的火焰更加旺盛了，可这灯火所照射出去的光芒却在快速收回。
而随着光照的收缩，夜空那一块光明中的阴影竟也随之不断接近。
直到最后，提灯的照明再次恢复了仅仅只能笼罩石碑的范围，而在夏沐的脚下，则多了一团黑色塑料袋似的可疑事物。
试探着用脚尖踢了踢这团毫无生气的东西，可脚上却并没有传来丝毫触感。
这影子一样的东西明显具有形体，受到外力之后也会移动变形，但却好像并没有质量，轻飘飘软绵绵，十分诡异。
而且这玩意儿明显跟深渊里那些阴影不同，进入公馆范围内后并没有成为“本地”的特有物种，也没有建立起与公馆的感应。
“这到底是个啥……”
夏沐皱起了眉头，嘴里嘟囔着，正想着最后难不成还得用火焰来烧上一烧？
“这是一个梦魇，安布尔先生。”
脑海中，人偶那僵硬机械的声音及时响起。
“梦魇？”
他的神色稍稍一怔。
“是的，先生。”人偶的语气中难得透露出一丝嫌恶，“一团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彻彻底底的残渣，即便是深渊里那些混乱疯狂的阴影也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
将目光移回到脚边的不明物上，夏沐眯起了眼：“垃圾残渣么……这玩意儿有害吗？要怎么处理？”
“没有危害，先生，在这公馆中，任何事物都无法产生危害，不过对于这团残渣，我也没有更好的建议，它无法被处理，甚至就连噩梦的火焰也——”
人偶的话还没说完，夏沐已经将一簇火焰伸向那团影子，就如同真的塑料袋遇上明火一般，这团不明的事物在黑白交错的火焰中猛烈的燃烧了起来，并在短短数秒钟内就被焚烧殆尽，甚至就连一点灰烬都不曾留下。
“你刚刚说火焰怎么？”
他有些困惑的在心底开口，向那个人偶询问对方未说完的话。
沉默了许久之后，那毫无生气的声音才继续响起：“没什么，我是说，只有您的火焰可以处理这无用的残渣。”
“哦，我懂，垃圾焚烧嘛，既没有烟也没有残留，说实话这东西还挺环保的。”
颇为老道的拍了拍手，夏沐再三检查附近的地面，确定真的没有任何不明物残留之后，才满意的感慨了一句。
感应的另一边，那个人偶似乎彻底陷入了沉默，并没有再继续接话。
夏沐没有理会人偶的沉默，他此刻心中突然有些感慨：自己这上岗还不到一天，遇到的事儿却不少，业务居然还挺繁忙。
该不是邪神这个圈子里也有九九六吧？
他背靠着那块石碑，抬头望向夜空繁星，开始消化刚刚得到的情报。
城邦、学校、教堂、捕鲸业……
虽然有扭曲诡异之物在黑暗中窥伺，虽然就连太阳都已经被腐化堕落，但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似乎依旧生活在井然有序之中，并已经摸索到了新的发展方向。
他对这个异世界文明的好奇心更加强烈了，几乎迫不及待的想要融入那片繁星之中。
也不知道那些噩梦信徒们会什么时候向自己祈祷，有没有什么早课晚课周末礼拜之类的。
自己这一天天的出趟门还得看天色（字面意义上的天色），要是那些信徒们十天半个月的休息，自己岂不是得一直被困在这公馆里？
思绪发散着，夏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恶魔邪灵们总想着要降临人间——因为总待在邪神老巢里真的很无聊。
只可惜，那些信徒们的身体太过脆弱，就算自己占据了一具躯体，最多估计也只能使用两三天……
要是有一具能长久使用的躯壳就好了……
就在他不断陷入畅想中时，头顶那盏提灯中的火光突然一跳。
一点微弱的火星从玻璃罩的上方飘出，缓缓落到下方的石碑表面，然后渐渐融入其中。
于此同时，无数细微零散的光点从那幽邃黑暗的深渊之中浮现，迅速飘往高空，越过那层帷幔，汇集凝聚成了一颗明亮的光点。
那颗刚刚凝聚而成的星辰上辉光闪烁，并穿透了帷幔的束缚，与墓园中的石碑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