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小雨淅淅沥沥地砸向地面激起无数个小箭头。大院的驴子无处避雨着急地憨叫着。方永亮戴着一顶草帽出来把惊恐的驴子牵到后院的草棚子里。听到方永亮起来了,梅露也不管什么原因便起来准备早饭。方向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看看父亲的烟袋里还有没有烟草。
方向想推开方程的门叫他起床,父亲不喜欢睡懒觉,自然也不希望孩子们有这个习惯。
一开门方程打横在床上酣睡着,方丹摊开四肢趴在方程肚皮上熟睡着。方向摇摇头笑着,终究还是没有叫醒他们。
过阳雨很快就停了,天气晴开又是艳阳高照的一天。
方永亮坐在家里,身上衣服湿了一些,梅露取下来,方永亮土黄色的肌肤绽露无遗。硬邦邦的胸肌,一点都没有感觉干瘪的皮肤,胳膊上还有依然壮实的肱二头肌,看起来像一个年迈的武士。
这下好了,家里除了妈妈的眼睛,再找不出和方程相像的人了。
简单吃过梅露做的热腾腾的菜汤馒头之后,方老叫上方向,让他从后院拿出锄头镰子来。
麦子玉米,熟了。
拾掇停当,方永亮干脆赤膊着,刚出门口耳后传过来小儿子的声音
“爸,我也想去收秋。”
方永亮扭头过去眯着眼睛看着瘦弱的方程,穿着白褂背心,胳膊还没有锄头棍粗哩。
方程要去,自然方丹也缠着去。一路上还没到地里就感觉方丹跑的没力气了。
方永亮让方向带了几个老伙计们和方丹去收麦子,方程和他去撇玉米。
方永亮提着个篮子,一只手一撇就是一穗,轻轻松松。再看方程,硬是要把玉米根茎扳倒在地,两只手费力地拔才好容易出一穗。
一个时辰过去,太阳高高地蹲在正中央,看着这爷俩。
方永亮早就把两个篮子填满,坐在谷堆上抽完最后一袋烟了,方程半篮子还不过。
方程累的坐在地上,汗流的满身都是,阳光晒的扎眼,干脆把背心也脱了,手上都是泥,抹的满脸黑漆漆的。
“年年收粮食,今年你怎么要来?”
父亲说话从来不看人,只留给方程一个宽大的背影,阳光撒下几滴金粒,衬照得方永亮像老神仙一样。
“爹和哥年年收秋养活我,我……我也想替家里干点活。”
话音刚落却是父亲笑了,父亲转过来看着他,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亲切,至于说不出是因为方程从未在面如礁石的父亲脸上见过这个表情。那种和蔼的,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亲近。
“要你干活,丹子肘个锄头还收半亩粮。”
说完方程的脸黑红黑红的,惭愧地低下脑袋。
方永亮跳下谷堆,干咳两声,蹲下来摸摸小儿子的脑袋,把嗓子哑得低低的,严肃地说
“程儿,爹和你说,你现在考上高中了,和别人不一样了,我们拿手吃饭,你们拿脑子吃饭。爹知道你不是自己考上的……”
方程心里的秘密就这样被父亲无情的戳破,激动之余抬头来看着父亲,父亲摇摇头把他的头又按下去
“什么都不要说了程儿,你就安安心心地念书,什么不要管,家里的事都不要操心,尽管去念书,也别觉得对不起我们,老子以后还得等你养了。”
方永亮一边说一边捏着方程的小肩膀。
“儿子,不管你以后能成什么样子,不要忘了,你以前是个农民,农民,不能看不起农民。”
父亲看着方程,方程瞅着父亲的眼睛,一双深邃沧桑的眼睛,快六十的人了眼睛里还息不灭对生活热情的焰火。
阳光照亮在这一片黄色的苍茫大地上,照在父亲紧绷的黄土皮肤,带着最质朴最干净的农民气息,像从瀑布舀的一瓢淡水一般清澈纯净。
初到大城市的方程大气不敢喘,脑袋不敢摆,谨谨慎慎地迈着一步一步,畏畏缩缩地瞟着这个村里人都梦寐,都赞不绝口的城市。
高高的楼层支撑着青天,川流不息的大小机动车像血液一样循环在柏油路上,让城市的生机和潭石拉开天差地别。潭石村顶天也不过村长家里拉货的拖拉机。
一个个打扮的艳丽精干的人说说笑笑,各自忙活着一些方程从未见过的活计。不知为什么方程只想低着头去找学校,城市这么大,他却感觉没有他的位置,自卑像种子破土一般不可阻挡的延伸在方程心里,方程顶着全家的压力来到这里学习,求生。
方程在洛川这颗大树上不过通过好心的藤蔓爬到枝干上,方程不得不去更高处去觅食,但高处的树枝越来越细,越来越荆棘,若非遍体鳞伤,就永远走不到尽头。
来到洛川二中,方程找自己的班级,高一年级二班,就在底层,不用每天爬上爬下,出于好奇,方程大概看了一遍班里人的名字,却只有一个能吸引他的视线。
徐忻。
那个纸片人一样的女孩子,像童话中的天使一般的小可爱,方程想起来心里就感觉甜甜的,自己和徐忻一个班,但却没看到徐忻的人。
等到军训,所有人都到齐了,徐忻还是没来。全部报道点完人之后,门口钻进来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军装的她看起来没有那么弱不经风了,徐忻着急地跑过来,宽大的军训服装鼓的像个气球,大大的帽子很不合头,徐忻拖着帽子小跑过来。
远远就看到了徐忻美丽的大眼睛,世间所有的一切此刻都变成了墨白,唯有那个绿色的小身影带着艳丽的颜色,老远处就能看到闪光的眼睛像钻石一般璀璨耀眼。
但是教官可不这么看,教官只看到一个慌慌张张的毛头丫头。教官凶厉地绷着脸,双手倒背着。
“不知道要准时吗?!”教官的声音洪亮,也严厉。
教官身后赶紧跑过来一个胖胖的老师,凑在教官面前说了点什么,教官突然神情慌张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冷静。
“咳咳,下次要准时,归队!”
徐忻看教官没有处罚她便舒了一口气,小跑归队。
太阳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狠毒的太阳残忍地目睹了整个军训的过程,七天,对于人生几十年的寿命来说就像宇宙中的星辰一般渺小,但对于班上五十个孩子来说无疑度日如年地煎熬。
军训过后,可以说天下高一一般黑了。对于方程,这点风吹日晒还不算什么,但某些孩子便早就是哭死哭活了。
军训七天,方程没有和徐忻打招呼,徐忻也没有发现自己,他怕徐忻已经忘记他了,盲目过去打招呼,会很尴尬吧。每晚在宿舍方程都会回忆每天的内容,总会有个瘦小的身影闪进来,然后方程的回忆里满满都是徐忻,都是她做动作时要强的小身板,都是她和别人说笑时的小虎牙,都是她双手搭棚遮太阳时的可爱样子。
方程很不习惯地坐起来,他这是怎么了?他的心里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呢?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无意识中呢?这一定是对于徐忻的感激,亏欠。
徐忻每天车接车送,他知道城里人有钱,但也没见哪个同学车接车送,他推测徐忻的父亲一定是个大老板吧。
而自己呢?不过是个小农民罢了,说好听点这是自知之明,但其实这就是自卑,咸鱼一般的方程都不敢和班上的同学交流,他怕自己说话有破绽。毕竟自己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潭石味,他说不好普通话,也不懂洛川话,虽说班上的同学来自不同地方,但像他这样的农民真的不多,尤其是那样偏僻的地方。
来到高中的第一堂课,自然是亘古不变的自我介绍,方程害羞地站在讲台上,不自觉地低头抠着手
“我叫方程,来自潭石村。”方程竭力咬清楚每一个字,尽量简短。
老师微笑着看着一脸羞涩的方程
“方程这个名字好,方程同学数学很好的啊,全班只有两个人考满分,方程,徐忻。”
方程殊不知自己数学满分一脸诧异的看着老师,尴尬地笑着,然后眼神便不自觉的寻找着徐忻。一眼便在人群中搜索到,徐忻正托着腮帮子看着他,一挑眉给方程抛个媚眼,嘴上开心的笑着。
方程整张脸霎时间滚烫起来,她还记得自己。
下课徐忻主动坐到方程旁边的空位上,方程上厕所回来看到徐忻,心里又喜又惊。
“嘿,小傻子,看我厉害吧。”
方程羞涩地点点头,
“真的,太感谢了。”
徐忻看着方程拘束的样子笑的仰倒在桌子上。
徐忻示意方程坐在她身边,方程感觉到一股清新的香味,他从未在别人身上——至少不是在潭石的灰土味漫布的人们身上——闻到的淡淡幽香。这让方程整个沉醉在了徐忻身上,脚下像踩了棉花一般飘飘欲仙。
原位置的同学回来了,方程想站起来,徐忻拉住方程,把脑袋摊到方程身前,嘟着红润的小嘴,可怜巴巴地撒娇让她坐在这里,那个同学拿她没办法,只好依了她。方程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也被她逗笑了。
徐忻看着方程
“说吧,你打算怎么感谢我?”
方程看着徐忻粉白的小脸,一脸傲娇的表情
“你说吧。”
徐忻把头贴在桌子上看着方程
“不如你以身相许吧。”
“啊?”方程不可思议地看着徐忻。
“哎呀,你做我小跟班吧。”
“什么是小跟班?”
“就以后不管什么都要听我的。”
“好吧。”
徐忻拿出一个白色的水杯摆在方程面前
“我肚子疼,给我去打点热水吧。”
方程没想到这么现任现用,犹豫了一下,徐忻颦蹙着好看的眉毛
“去嘛。”徐忻的一言一语都感觉是在撒娇,她娇滴滴的声音像无形的超声波一样摧毁了方程内心所有对人的戒备,方程这一刻宁可就像个傻子一样被她的魅力击垮。
从今往后,徐忻买东西要叫方程,背书包要叫方程,倒水打饭也要叫方程,方程用实力诠释了一个合合格格的“跟班”,但这些繁琐的活却在方程心里变成心甘情愿,徐忻一直笑方程傻,但方程知道徐忻是对他好的。
上课方程睡觉徐忻给他把风,有时候徐忻吃不完的肉都留给方程,有些题徐忻会的一定会教给方程,还一定要他好好学。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忻和方程的关系渐渐变得不可分离了,或许说是方程不可分离了。只要有一小会见不到徐忻方程就会想念她,他不知道徐忻是不是这样,但方程和刚来洛川时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