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遥带着周成隽和檀启琰去了二楼的厢房,三人坐在一张方桌前喝着热茶。
周成隽看了看在床上休息的小女孩儿,轻声问道:“元遥,你打算如何安置她?”
周元遥说:“她无父无母,既然我已将她带回客栈,自然也要将她带回函陵。刚好我也想在城里寻个地方,办个济生营,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
“济生营?”檀启琰思索片刻,“二姑娘可否展开说说?”
周元遥说:“其实除了让那些无依无靠的孩子有个安全的庇护之处,不用忍冻挨饿之外,我最想做的还是能让他们以后有立身之本。若想读书学习,我便为他们请个教书先生来,日后也好争个好前程,如若不爱学习,那也无妨,向一些工匠师傅学习一技之长,今后也能自食其力。”
周成隽脸色有些复杂:“这可并非易事。”
周元遥点点头:“我知道这不容易,但我总得试一试。”
檀启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我觉得二姑娘的想法很好,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二姑娘都可以来找我。”
周元遥笑道:“那我就替那些孩子谢过殿下了。”
檀启琰拍了拍一旁的周成隽,笑道:“二姑娘可比你这个当哥哥的直爽。”
周成隽笑了笑:“殿下说的是。”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话题逐渐说到青县的问题上。
周元遥说:“其实前两日我就已调查过这青县县令,他绝非我们看到的表面那般和善。”
她向周成隽他们讲述了自己这几天在青县了解到的信息:县令徐乃昌不光常与城中几家大商行有着不清不楚的金钱往来,还与一些富商权贵频繁走动,朝廷下发的赈灾款和赈灾粮,百姓可是一眼都没有见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没有了。
个中缘由,可想而知。
檀启琰眉头紧锁:“这个徐乃昌,竟然敢与富商权贵勾结,将赈灾之粮中饱私囊!天子脚下都可以这般不顾百姓死活,他还如何配做这青县县令!”
“殿下。”周元遥的声音虽轻,却透着沉稳,“这种情况在其他有灾情的地方其实并非少数,甚至还有更严重的,徐乃昌这类人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正是因为他背后有着富商权贵的支持。若要彻底根除,还须上报朝廷,让皇上官员去各地彻查。”
周成隽听着妹妹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涉及的不仅是青县一地,更是整个朝廷的法纪与民心。
“二姑娘说得对。”檀启琰沉声道,“这不仅是青县的问题,更是整个大恒的问题,等赈灾结束,我定去向父皇说明此事,一定要彻查清楚。”
“只是其他地方的情况,二姑娘又是如何得知的?”
周元遥看了看周成隽,回道:“臣女在鄞州的那十年,经常出远门去各地游历记录,走过的地方越多,经历的事也就多了,渐渐的就清楚了很多地方的情况。”
周成隽也是第一次从妹妹口中得知她游历的事,之前竟没半点知晓。
自己这个哥哥还真是做得不够格,他低垂着眼眸,半晌没有说话。
檀启琰叹道:“没想到二姑娘那时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量和心性。”
周元遥笑了笑:“那时也是小孩子心性,在家里总是待不住,又不明白什么危险,也不知道什么怕,后来经历多了,渐渐又觉得习惯了,也就更不怕了。”
檀启琰看着侃侃而谈的周元遥,心里莫名有些感慨,尽管她比自己还要小几岁,但她的见识却比自己的更广阔。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中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女子绝非平常之人,他一定不会看错。
迅速处理好赈灾的事宜后,一行人便匆匆启程赶回函陵。
刚进城,檀正宣就被长公主派来的人叫走了。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元遥,她正跟檀启琰说着话,并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
檀正宣走后,周元遥也和其他人分别,自己和惜音先回尚书府了,周成隽则跟着檀启琰一同入宫面圣。
二人将青县的情况详细禀报给了皇帝檀仲渊,请求他派官员前往各个受灾地彻查此事。
檀仲渊听后,非但没有生气,脸上还十分平静。
他放下手里的奏折,淡淡地说道:“朕派你们去青县是去赈灾的,不是去伸张正义的,赈灾的事情做好了就行,其他事情以后再议。”
檀启琰恭敬道:“父皇,如果这种事情不根除,以后他们便会更加肆无忌惮,受苦的终究是百姓!”
周成隽拱手道:“皇上,赈灾虽为善举,但始终治标不治本,如此反反复复,何日才能到头?请皇上三思!”
檀仲渊皱了皱眉:“朕还有诸多大事要处理,不可能就盯着一个个小地方,青县的事情,以后再说。”
“父皇,难道百姓的生死,就不是国家大事吗?”檀启琰有些失望。
“这……”
看着她们如此坚持,檀仲渊最终还是退了一步:“这样吧,你们二人再去青县一趟,整治一下方才说的那些问题,其他地方便罢了,水至清则无鱼,用青县给他们一个震慑也就够了。”
檀启琰还想再为其他地方争取一下,却被檀仲渊出声打断:“朕有些头疼,你们先退下吧。”
“……”檀启琰叹了叹气,“儿臣遵旨。”
周成隽也附道:“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
第二日,檀启琰和檀正宣又重新前往了青县,除了彻查出徐乃昌的罪行外,还清查出了一些涉事官员和富商,青县的百姓终于等来了属于他们的正义。
青县解脱出来了,那其他地方的百姓又该何去何从。
回函陵的路上,檀启琰一直沉默不语,直到马车停靠在尚书府门口。
周成隽起身准备下车:“殿下早些回王府休息,臣先回去了。”
檀启琰沉声道:“成隽,是我对不住他们。”
听到这话,周成隽停住了脚步。
他知道檀启琰口中的“他们”是谁,他们是还在忍受着地方霸凌和欺辱的平民百姓,是天子忽略的子民,是那些他们还没能救助的无辜人。
“殿下不必自愧。”周成隽宽慰道:“这种事情属于积垢已久,并非一时就能解决,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周元遥站在府门口迎接周成隽,远远地就看到了马车里黯然的檀启琰。
那天周成隽从皇宫回来,就和她说了皇上的决定。其实她也早预料到没那么顺利,不然这么多年来,像徐乃昌那样的地方官员不会只增不减,他们是料定了皇上不会管,所以才这般猖狂。
但看到檀启琰低落的样子,周元遥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为这个世道下百姓的苦难,也为有志之士的无奈。
夜幕低垂,周元遥坐在书房的灯光下,翻阅着泛黄的古籍,心中却始终牵挂着哥哥周成隽的情绪。
她思索片刻后,决定亲自下厨,为哥哥准备一碗甜酒酿,希望能以此舒缓他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周元遥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甜酒酿来到了周成隽的房间。
“哥哥还在忙吗?”
此时的周成隽正在埋头写着什么,抬头看是妹妹,就连忙放下了笔,站起身来接过她手中的碗盏。
“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周成隽关切道,“以后晚些就不要折腾自己了,好好在房里歇着。”
“没事的。”周元遥在一旁坐下,“我怕哥哥因为青县的事情郁闷,想着时间尚早,便过来找你说说话。”
她又说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喝这甜酒酿,便照着记忆中母亲的做法,试着做了一碗,你快尝尝看。”
周成隽尝了一口,赞许道:“好喝,还真的有几分从前的味道。”
“那就好。”周元遥轻声说道,“这酒酿助眠,奔波了几日,哥哥今晚便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日还要上早朝。”
“好。”
她看了看周成隽略微紧锁的眉头,问道:“哥哥可是还在为其他地方的百姓忧心?”
“如何能不忧心。”周成隽叹了叹气:“我原本以为皇上会重视此事,没想到……”
他的声音中除了无奈,还带着一丝疲惫。
周元遥宽慰道:“我知道哥哥心系百姓,但为官者,除了以民为本,也要学会审时度势,等待时机。”
周成隽微微点头,但眉宇间的忧愁并未散去。
周元遥继续说道:“哥哥可还记得我六岁那年做风筝的事,那时候,我急于做出一个最好的风筝拿去和同伴们炫耀,但满腔热血,却是失败了一个又一个,后来你实在看不下去,便来帮我做。那时你就告诉我,事情要一步一步来,不能急于求成。”
周成隽回忆起那段往事,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暖:“是啊,那时候你虽然年纪小,却事事都要争第一,心气高的很。”
周元遥接着说:“如今这朝堂之事也是一样,哥哥不必过于心急,先不说存在和青县问题差不多的地方数量有多少,每个地方的情况也各有不同,需要再加考量,慢慢商议。”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周成隽皱眉:“这么晚了,何事如此吵闹?”说着便向外走去查看,周元遥也赶紧跟在后面。
寻着声音走到院外,只见一些府中下人正围着周元遥从青县带回来的那个小女孩,那孩子满脸惊恐,看到周元遥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姐姐……”小女孩哭道,“我没有偷东西……”
周元遥脸色一变:“这是怎么回事?”
姚文淑从下人身后走出来,说道:“这孩子刚刚闯入我的房中,我看她面生,以为是哪里溜进府的小毛贼,便赶紧让下人来追了,没想到竟跑到了成隽的院外,惊扰了你们兄妹。”
安排在小女孩儿身边的惜音此刻不见了,想必是没人指引,迷了路,才跑错了地方。
周元遥说道:“这孩子我认识,是我从青县带回来的,没什么事便散了吧。”
“二姑娘带回来的?”姚文淑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怎么说我也是当家主母,这种事情二姑娘应当和我商议一下才是。”
这时惜音也赶来了,气喘吁吁解释道:“对不起姑娘,我刚才带孩子去茅房,回来的路上,孩子大概是害怕,跑得快了些,我一时疏忽没跟上。”
“无妨,不是什么大事。”周元遥的目光从惜音转向姚文淑,“孩子是我从青县带回来的,她无家可归,所以我想带回府里照顾她,至于没有告知你,我以为这些小事,我在这个府里也是能做主的。”
姚文淑的脸色微微一沉:“不管怎么说,我总归是府里的长辈,这府内的大小事务也有我的责任,二姑娘这般说,岂不是让我这个做主母的难堪?”
“您恐怕是多想了。”周元遥的语气依旧平静,“我只是觉得,对于一个无辜的孩子,我们应该给予更多的同情和帮助,而不是纠结于府中的规矩,您也是有孩子的人,想必也不会因此为难。”
“可是……”
“好了。”周成隽开口打断道,“孩子的事情我明日会和父亲说明,时间也不早了,姚夫人早点回去休息吧,若被父亲知道,一家人为了这么一件小事闹得不可开交,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姚文淑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她的嘴唇紧抿,显然是在压抑着内心的不悦。
“既然成隽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散了吧。”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随即便转身离去,步伐急促。
一群人走后,小女孩才赶紧跑到周元遥周边,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眼中充满了依赖。
周元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道:“惜音,你先把孩子抱回去休息,都这么晚了,别再吓着她。”
“是,姑娘。”
等惜音把孩子抱走后,周成隽才笑着说道:“你刚才倒是真有点当姐姐的样子了。”
“有吗?”周元遥有些不好意思。
周成隽问:“对了,还没问你,这孩子有名字吗?”
周元遥摇摇头:“孩子说父母没有给她取大名,平时只叫她安安。
“可知道姓氏?”
周元遥想了想,回道:“姓陈。”
“姓陈……”周成隽思索片刻,“那这孩子便叫陈龄安吧,不然只知道小名,以后总归不方便。”
“陈龄安?”周元遥点点头,笑道,“是个好名字,那我替龄安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