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入口,赵由航每说一句话,都能听到牙齿间硌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每当换句时,他便试着将沙子吐出或者咽下,结果没过多久喉咙里也满是异物感。
好在风向侧对着他,不然被呛进气管咳嗽起来,此次登基只会更加狼狈。
“朕今为帝,将效尧舜之德、唐宗之能,亦望天下股肱之臣奋发图强!”
“在此安危存续之交,唯赖举国一心,共扶社稷!”
“今于咸淳四十六年六月初四日告祭天地于南郊,并以此年为延夏元年,布告天地臣民,咸使闻知。”
祭文尾段被迅速读完,陈宜中扯开嗓子带着百官下跪拜见。
新天子赵x(现代汉语未收录、上鸟下甲,发音nia)
也就是赵由航,头戴天子冕旒,透过四处乱晃的珠玉垂旒,看向略显仓皇的众臣。
风雨欲来,百官无不盼望早日结束,以免这大典真被雨淋。
但若真按他们所想的草草收场,这场登基仪式就算砸了。
赵由航瞥了眼西南方的云彩,尽力咽下喉咙间的沙砾,随后高声道:
“还请众爱卿平身。”
一众大臣纷纷站起,望向新官家等待其下令返回。
不过官家似乎并不着急,只见其失笑道:“诸位爱卿怎么眼都眯上了,身子也显得佝偻了些……”
“在坐各位有进士出身,也有战场中厮杀出来的,皆为人杰之辈,怎么这大典之中失了风度?”
众人摸不准官家此问意图,皆不敢应答。
最终还是尹玉上前道:“陛下,非臣等失了锐气,只是有风迷眼。”
赵由航闻言朗笑了起来:“易经有言,火就燥,风从虎。”
“诸公中多为江东虎臣,如今齐聚一堂昭告天地,自然有风。”
“非但如此,诸公且顺着此方向看去。”赵由航伸手指向西南道,众人纷纷转头。
阵阵大风之中,一片低沉的黑云慢慢前移,颇有压城欲摧之势。
“易经的另一半,是水流湿,云从龙。如今这黑云正巧应了寡人登基,蟒蛟化龙之事。”
赵由航上前道:“有此吉兆在,乃天复佑大宋,你我何愁大业不成,都给我挺起腰板,踏步回朝!”
“遵命—”
众臣纷纷应道,总算是精神了些,官家这才连同文武百官在新军的护卫下撤去。
身后的黑云紧紧向众人追来,天子车架的六匹白马不安的打着响鼻。
司天监众人更是时不时的、偷偷向身后天空望去。
虽说官家以云从龙、风从虎之名安抚住了百官,就连在旁的史家,估计都会将此番巧妙解释记入青史之中。
但若是真的落下了雨,雅乐一停,众臣再被淋个落汤鸡,这面子上定然挂不住。
他们司天监的好日子,到时候也就到头了。
好在城内留守的县令有些眼色,组织吏员车架前来接应,将最沉又不甚重要的一批礼器拉了回去。
在这与时间的追赶的过程中,先前晕厥过去的司天监年轻人幽幽转醒。
“仪典如何了……下雨了吗……”年轻人缓缓问道。
一旁的监首倒没先回答此问题,而是先递上一份安神的药汤。
“天纬安心,”监首轻呼其名:“外面未曾下雨。”
主簿明天纬略松了一口气,但一想到那片黑云便又有些头疼。
他本是司天监这一代最优秀的后辈,就连昔日的管家,也就是如今的上皇赵禥都曾夸奖过他。
来到吕宋后,在司天监一众人等都对此处气象束手无策时,他摸清了大概规律,并与礼部敲定了最终日子。
结果未曾想到还是算错了,加上他本就性格有些不稳,这才惊的晕了过去。
感受着身下牛车的颠簸,监首叹了口气道:“天道无常,算错也是难免,你且放心,为师会主动将此事抗下。”
“你好好读书,用心做事。”
“为师虽会因此被贬,但人脉仍在,你只需争气,多走动着点他们就会继续捧着你。”
明天纬嘴型微张,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他是真不想接触这些官场之事。
但他也知道,有些事是避免不了的。
想到这,明天纬叹了口气,结果伴随这口气的,是车外的细微呼声:“监首大人,落雨了!”
监首连忙跳了下去,发现在落细雨,不过官家与重臣的马车此时已然进了路司,被雨淋的都是些小官小吏。
最坏的情况终究没有发生,监首松了口气。
不过对于其余官员来说,真正紧张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随着官家的落座,内侍捧着一份布帛献到帐前,这是官家这些时日与各位大相公商定出的职位表。
哪怕大家的养气功夫不错,此时也眨眼的眨眼、发愣的发愣,并在心中暗暗祈祷。
正当大家想入非非时,一道惊雷猛的自侧方向炸开。
轰鸣之声让本就走神的官员们吓了一跳,不少人浑身一颤。
赵由航仿佛没有看到大家的囧样,眼神从布帛直接扫向天花板,吩咐道。
“吕宋风雨季将至,这路司工部需再加强一番,若有不结实的地方拆了重建,多放些水缸防天雷走火。”
工部原有官员连忙应声。
时间紧迫,加上新官家不建宫殿的原则,此番他们只是将路司内几府墙拆了部分,拼接出了间大堂。
若是强风袭来确实有所不足,好在官家如今松了口。
赵由航继续看向布帛,方才失态的官员也连忙恢复了过来,一时间又恢复了平静。
片刻后,赵由航终于确认了这份名单就是他昨夜写的无误,便将其交给内侍钱铭宇:“宣吧。”
钱铭宇小心的双手捧过,这是新官家对他的信任。
在念过首段的废话后,钱铭宇宣读起官职表首位来:
“朝廷新立,需以贤才辅佐,特调吕宋路转运使张镇孙为右丞相。”
底下官员们闻言并不意外,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家上任自然是要提拔心腹。
张镇孙与官家相识虽短,但碍于某人先前藏拙的想法,并未与哪个文臣有过私交。
所以这位两广地区三百年间唯一的状元:张镇孙,倒成了他赵由航第一位深交赠书的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