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赵由航脑海里回忆起那个昂着头，行事烈烈的文天祥又有些疑惑。
这位看上去就嫉恶如仇的文相，也会为了国事如此妥协吗？
还是说自己根本没看透他，此番作为也符合他原本的心意？
赵由航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暂时赶了出去。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得先把这批诏安水军安抚住。
言川主动请缨，戴罪立功前往，赵由航给他安排了两名亲卫随行。
一刻钟后，一位面色黝黑的汉子陪同言川走出村口。
这汉子倒懂得官场礼仪，低头小步靠近道：“末将黎德，不知是越王大人来访，还望大王恕罪。”
黎德嘴角有一处刀疤，虽然说着软话，但一闭一合间也自有种惊悚感。
“无妨，本王对你等倒是好奇的紧，不知在这村落所为何事？”
黎德拱手道：“禀大王，末将十日前于东海截伪元商船，连船带物所获颇多，特来缴纳赋税，行至此休息。”
一个抢劫的来交税，不得不说有点黑色幽默了。
但赵由航面上严肃不改，继续问道：“所做不错，旗下战船几何？”
“禀大王，两千料以上的尖底海船三艘，平底大船两艘；两千料至一千料的风帆一十一艘；各类小船一百余艘。”
赵由航点点头，已经不少了，南宋巅峰时期也就五千艘，且多为内河浆帆小船，出不了海。
黎德见越王不再发问，捧出携带的一件玉器道：
“禀大王，这是臣在敌船上发现的，臣粗人一个不识此类物件，臣想与其在手里蒙尘，不如献给大王。”
赵由航也不客气接了过来，他知道这种外将需要的就是一个安全感，这安全感来源自然包括行贿。
“此玉不错，将军有心了。”赵由航端详许久后赞道。
“不过法不正则令不行，本帅司仍有军法一条，需黎将军遵守。”
“请大王示下。”黎德拜道。
赵由航跃下车头，盯着对方道：“那便是不得劫掠本国及非开战国商船，登岸后尊宋法，不得扰民。”
“敢有违背者，军法处置，若你下不去手，本王替你杀！”
黎德连忙拱手受命，赵由航拍了拍其双手，又道：“海上凶险，行事时需守好本船，勿要冒进，自家性命为上。”
话落，赵由航取下腰上别的玉带钩，塞入其手中道：
“此外，我也知道士大夫多攻伐与你，你勿要与之争气。”
“我不好明面赐你官身，但这衣带勾你且拿着，若有人欺你太甚，则示之来历，并即刻联系我。”
黎德下意识的抬头，想要看看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越王大人，但马上又意识到了失礼，低了回去。
赵由航哈哈大笑：“黎将军这点头幅度也太大了点，怎么，平时还真有人欺负你不成？”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是什么样的汉子，不怕元朝大军却怕我朝士大夫。”
旁边亲卫长尹玉听了连忙咳嗽一声，心中暗叫不好，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得被多少官员暗着讨论。
“咳嗽什么呢，本王说的也是实话吗，陈述事实，并无他意。”赵由航转头辩解道。
正巧黎德此时抬头看向赵由航，只见他一引剑眉下卧着双丹凤眼，嘴上挂着分戏谑的笑意。
黎德想起所拜关公，亦是丹凤眼，心中不由感叹：“真乃贵人之相也。”
至此，黎德再不疑其他，拱手道：“越王在蒙元三十万大军下守临安一年有余，乃我等之楷模。”
“他日若北上抗元，末将愿为先锋，辟万里波涛！”
赵由航叹其远志，和黎德把手言欢，把旁边言川看的一愣一愣的。
怎么面对文官时，大王一直板着脸，而对武将则先严后宽，变脸极快呢。
言川想不通，索性也不再深究，入村为越王一行选好了住处，众人由此入睡。
次日，黎德告别后离去，赵由航相送至村口，夜里不敢出来的村民此刻远远看着，对他们颇为好奇。
除却村民外，还有消瘦的部落婢仆，只是他们目光躲闪，神色多有麻木。
人群越聚越多，亲卫们略感压力，正要上前驱散时，一位年轻小伙出现，将大家劝了回去。
言川为赵由航介绍道：“大王，这位便是村内里正，为人忠厚，善待乡民，与我乃是生死之交。”
里正立刻上前拜见并自我介绍一番，口音都是言川的福建风格。
“不错，汉话很是流利，可能写字？”
里正点点头，抄起地上的树枝划拉了起来，正是《孟子》的开篇。
赵由航颇为满意，继续问道：“村内似你这般能说能写的有多少？”
“禀大王，能说写三字经的近八十人人，似臣能独学一书、并解其意的也有四五人。”
“有如此之高？”
赵由航有些惊讶，就这识字率，很难想象五年前还是个原始部落。
“都是言大人的功劳，言大人在做吏员前，每每组织我们识字学书，再加赏罚，使得学风甚浓。”
“吾不才，不及言大人，为里正后不敢改过往政令，常请人前来授学。”里正缓缓说道。
赵由航缓缓踱步，片刻后道：“那依先生所见，将此法简化后推广开如何，于各州立州学，教化民众。”
里正沉思片刻回道：“大王能兴庠序之教，乃大德也。
“然普通民众耕织之事便能占满一日，恐不得抽身。婢仆客户等人，更无望进入。”
“最后能前往者恐不多。而且倘若州学所教极好，豪族寒门必争先进入，抢占名额。”
言川听到一半就觉得不太对，疯狂给里正使眼色，这些越王怎会不懂，只是不能挑明。
但里正不觉如此，既读圣贤书，当行圣贤事。主君既已问话，当如春秋名士般尽言。
赵由航暗暗记住了里正的名字，挥手道：“好了，此事我自有考量，无须多言。”
“我这一路前来皆是田亩，你且通知附近里正，凡是次日天亮前能来此的，带着熟悉耕种的农人前来，我有话要问。”
里正领命而去，赵由航想起什么补充道：“为了避免有人贪功，不顾距离就往此地赶，你定个征召范围。”
里正再度应下，赵由航让言川指路，去他之前提到的小矿山探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