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驱车而行,还未到时就见接连而起的营寨,并配有栅栏阻挡。
“不是小矿山吗,”赵由航远眺问道:“我观此地建设颇广啊。”
“回大王,矿山确实不大,只是朝廷彼时刚登陆,四面皆敌,这里又是所发现的第一处矿点,故于此扎寨。”
言川话落,营寨中走出士卒检查,赵由航观其风貌,发现这些士卒多面带疲惫,意志消沉。
赵由航心有疑虑,但并未发作,亮名身份后如常进入。
几名监官和该地的厢军将领很快赶到,一番奉承后介绍起了各院生产。
原来这里不只有冶铁院,当时地方实在难寻,军器监、纺织院,漆坊都在此地,只是粗略隔开。
虽然后续搬离了不少,但也留下相当一部分,倒意外搞出了京城作坊般的集群效果。
“既如此,诸公为孤引路,孤想亲自探查一二。”赵由航吩咐道。
众监与军官却是面面相觑,最终是监首壮着胆子劝道:
“禀大王,此内多杂物高温,还偶有各类事故、危险异常,大王千金之躯,下官着实不敢迎大王进入啊。”
赵由航疑惑之心更甚,高炉军器监等地确实有些危险,但纺织院一类的地方也不能进吗。
以往官员查访,就多是迎接在纺织院,可如今他们连这都推脱了。
赵由航面色渐冷:“诸公如此不愿,怕不是有事瞒着孤吧,嗯?”
见众人不敢应答,赵由航继续道:“孤此时还未进院,将事托出还能从轻发落,若是等孤进了院……”
众人相顾失言,坐立难安,甚至有几番张口但又咽回去的。
照这架势再多等半刻就会有人告发,但赵由航不想等下去,嗖的一下站起来喊道:“尹玉!”
尹玉闻声随即抽刀,门内外亲卫也纷纷出刃,一时间金戈之声不绝于耳。
看到片片白花花的刀子,众人再也按耐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说了起来。
“大王饶命啊!我等全说,全说。”
“事也简单,乃是缺人。朝廷推行均田,给人人都授田,匠人却只能待在院内劳作不予田地。”
“于是乎,大家纷纷流亡,秘密渡至港口,言自己乃中原人士,不忍丧国,是乘商船南下的,求收留授田。”
“一时间,如此逃匿者甚多,竟不能止。我等再重新募人,响应者也寥寥。”
赵由航皱眉问道:“既如此,你们不曾上报州县,请涨匠人俸禄,以图解决吗。”
“当然上报了。”监首连忙点头道:“县里说州府与路司就涨俸相议许久,但无人肯拍板,故一直拖着。”
“眼见要不了了之,仓司大人越过职位权责,挺身而出。”
“他与超过三十口的豪族相商,买来一批俾仆,同时劝说知府调来厢军军,临时顶上。”
话落,监首不再不语,似乎事情就这么解决了,但赵由航冷冷的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如果只有这些,不至于阻拦他进入,后续定有大事发生。
果然,一个监官接过了后续道:“本来各院照此运作倒也可行,直到……直到厢军出现伤亡。”
监官说到厢军军伤亡几字时,众人皆眼神躲闪,两股战战。
赵由航与尹玉对视一眼,看来问题在这。
“说,为何出现伤亡,规模有多大?”
“回大王,起因是匠人和厢军中仍有溃逃者,故监首下令:基层全部刺面。”
“刺面后,厢军颇有怨言……故监首加重任务,使其昼夜劳累,无力再闹。”
监首闻言指向该监官,声音颤抖道:“你……你血口喷人!”
监官起身瞪了回去,继续道:“有十几名卒不堪忍受,昨日于院内作乱,后被扑灭。”
“而监首此刻正伪造证物,试图将责任推至亡人身上,是否真实,大王一查便知,某愿为带路!”
监官俯身拜下,尹玉连忙差人与他一同去取证物。
“噗通。”
监首脸色苍白,跌坐于地上,片刻后掩面传出泣声:
“求大王饶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小的也是靠吃苦能干,从匠人步步升上来的,求大王看在苦劳上饶命啊……”
片刻后,证物被取回,监首将所有经过就此托出,赵由航一面通知县衙,一面就地处理。
厢军军官等一批人马被拉下询问,堂上只剩几人在瑟瑟发抖。
赵由航脸色颇差,他本是想在军器监与纺织院里大展手脚的,结果遇上这等事情。
而且这绝非个例,均田制带来了一个意外的结果:无人愿当工匠了。
虽然可以靠提升待遇再度募招,但国人乡土为重,观念一时难改,只能从细节下手。
想到这,赵由航指向方才揭发的监官道:“你暂权监首一职,重订各院任务,不可过劳。”
“另以我之名义告知众人,越王深知匠人重要,后续月俸定会提高,也不再刺字。”
话落,赵由航觉得还不够,将匠所名册递给尹玉道:“你按一人两贯钱,差人去县衙借。
“随后亲自监督发放至每人手中,告知补偿。”
众皆领命,堂内人等纷纷忙碌起来。
下午时分,县令县丞等人一并带着钱币前来此地,见面就连连请罪。
他们是真不知晓此事,本来通过与黎德的交谈,得知越王并不介意海寇后颇为高兴,以为逃过一劫了。
既知越王方位,两人计划用完膳后就过去陪同,结果中午听说了工匠司这破事,吓得饭扔一半就往这跑。
“给我查清此事,妥善处置还能弥补过错,否则按渎职处理!”赵由航将供词甩给他们道。
术业有专攻,这些供词一人一个说法,互相推诿责任,他看的脑门都疼了,不如交给更专业的县吏。
事既转交,赵由航走出大堂,想要透透气。
正巧看到堂外的空地上正在发钱,一个个面有刺字,顶着黑眼圈的匠人在此处排队。
他们见到这一箱箱的铜钱,纷纷兴奋的交头接耳,还擦起了手掌,以准备接钱。
赵由航看着他们的笑容,自己也下意识的跟着笑了笑。
傍晚的夕光帮他们掩去衣上的污点,摩擦溅起的点点微尘,在这红光荡漾中舞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