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天地会

周怀图猜测了一把。

根据这老者的特证,他可以肯定这人是一个阉人,而他根据这老者的言谈,他猜测此人是一个宦官,或者至少以前是。

于是,他决意冒险一搏。

但看样子他赌对了。

——老者摆了摆手,制住了阿鬼的动作,嗓音也随之变得尖细且阴柔:“贵人之称,我可担当不起,如今我所从事的,乃是蜂麻燕雀横葛拦容之类的营生,说白了,就是把主子交代的事做完罢了。”

言罢,他目光深邃地望向周怀图,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是想当官,然后大捞一笔?”

周怀图愕然,他这才突然想起,他听彭立那些小年轻说过,据说明朝开国之初,明太祖皇帝朱元璋亲封了外八行,实际上又分明八行和暗八行。明八门大部分是靠本事吃饭,正大光明的营生,指的是金皮彩挂评团调柳。

暗八门就是一些偏门生意,见不得人的买卖了,也有八个字代表,蜂麻燕雀横葛拦容。

就比如这个拦,就是绿林响马,一群穷人聚啸山林就是土匪,而绿林响马则有师傅,有传承,有武艺,有江湖规矩,换句话讲,就是更“职业化的”,甚至再往上就是李自成那种窃国大寇。

李自成当年被打得只剩十几人,但再入河南瞬间就又拉起了一支队伍,除了那时碰到了河南大旱,也是这方面的原因。

有时候什么都有规矩,只是旁人不懂罢了。

此刻,老者所提及的“当官发财”,这就是暗八门中的“雀”字门,即花钱买官,然后大肆敛财脱身。

而这就是明朝的江湖。

周怀图也不懂这些,但他懂礼节,他拱手道:“我看公公温文尔雅,即使对我这种唐突人,也颇有‘君子温润如玉’的古风,想必公公是见过世面的,也是懂一些事的,我之所以发下重誓,正是担心公公误以为我与那些澳夷同流合污。”

老者轻咳一声,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哼,本监的确曾担忧你会将这批火炮卖给鞑子。若你真有此等行径,本监自有手段让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自称本监,很明显就是也承认了自己有官面的身份,这也让周怀图松了口气。

对红夷大炮感兴趣且有能力购买的,绝非等闲之辈。这其实也是周怀图的试探,他也是想摸清对方的底细,因为若是实力太小,也肯定吃不下他后续的一些东西,那他也得重新审视合作的深度与广度了。

这老者应该是哪个大矿监和税监,至少之前是,这种制度在明朝万历年间开始,被称为“矿税制度”,在“名宦”魏忠贤的手中更是发展到了巅峰。

天津店租、广州珠榷、两淮余盐、京口供用、浙江市舶、成都盐茶、重庆名木、湖口长江船税、荆州店税、宝坻鱼苇等处皆设有税使。

崇祯帝登基之初,确实撤销了不少矿税,以图减轻民间负担,重振朝纲。然而,国库空虚,财政压力日益沉重,无奈之下,只得重拾旧制,派遣太监们重操旧业。

这些太监们手握皇权,口含天宪,逐渐编织起一张错综复杂、势力庞大的权力关系网,渗透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而既然双方都有意愿,那接下来好说了许多,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周怀图慷慨地提出,愿以两淮盐场批发价的三分之二作为海盐的售价,双方暂定第一个月交易五万斤,首月交易量为五万斤,此后每月递增五万斤。

至于结算方式,周怀图享有极大的灵活性,可以选择粮食、布匹、铜钱或白银中的任何一种来支付盐价。而作为回报,老者将利用自己在内地的广泛资源,为周怀图代购物资,且仅收取微薄的成本费用。

老者的要求是红夷大炮,周怀图则胸有成竹地承诺,一旦返回,便立即着手联系西洋的友商,力求在半年至一年的时间内,为老者提供品质上乘的红夷大炮,且售价仅为澳夷市场的三分之二,以示诚意。

谈判接近尾声时,周怀图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知公公的主上,是南京的那位,还是北京的那位?”

老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你这小伙子倒是挺有意思,但些事就像做生意,你问之前可得想得周到了,我不答还好,若是答了,你守不住我的话,人都脸皮薄,这是要见血的。”

“有些事,你不该问,也不必问。这里面的里子不是屏风,不能随便让人窥视。小子却要记好了,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唐王即将在福州登基,天下理应归一,只有一个主子。”

说到最后,老者的眼神霎时变得凌厉无匹,“这是王法铁律,纵使皇上不在,王法亦如日月长存,不可动摇!”他的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然而,老人的语气忽又峰回路转,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我倒是挺喜欢你这孩子,若是早个二十多年,我就想着让你跟着我做事。你年纪还太小,独当一面不合适,你跟我两三年,只要用心学,我让你在南京出门都坐得大轿!”

周怀图顿时裆下一凉。瞠目结舌一番后道:“公公您这般瞧得起我,在下打心眼里感激,但是我自知没什么能耐,只怕别人也不服我。”

老人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再多言,而是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似乎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愿再被外界打扰。

阿鬼往前一迈,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桩生意,至此应该算是尘埃落定,皆大欢喜了。

……

过了一会儿,周怀图与杜义河几人寻得一处酒楼,围坐一桌,推杯换盏间,杜义河酒意上涌,猛地一把拽住周怀图,对着他夸赞道:“今日得见那位爷爷,我吓得连句话都说不利索,还是周哥儿你有胆识!”

周怀图轻笑一声,轻轻按住杜义河,示意他不可多言,随后凑近他耳畔低声问道:“那位公公究竟是何方神圣?”

杜义河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想当年我去朝鲜闯荡,带我的那人根基尚浅,便想着在官府中谋个一官半职,六扇门里好办事。于是他想求个官面上的身份,我也因此得以跟随他进京一趟。”

说到这,他语气神秘了起来,小声地道:“那可是北京,首善之都,达官贵胄不计其数,我跟着他一起拜了条线。”

“这条线上我也从来是多听少说,更不能乱说。人人都是江湖人,但官面上的却不认同这句,所以才把空子和攒儿亮,也就是懂江湖事的人分别开来,这里面有句话,叫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能给一锭金,不点一句春。这春就是门道,这事其实比金子还重,我本质就是个修船的,有了袭儿后胆子也越来越小,也害怕小不然的触犯了就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就开始闭嘴不说当个不知者不怪的空子。”

“但后来……唉,鞑子往南来的消息,就是这条线来的,我带着这千口人逃到琼州也是,这事我向来不敢多说,就害怕招惹是非,引来旁枝末节不必要的麻烦。”

周怀图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人与郑老爷是一伙的吗?”

“现在是混到一起了,不过郑家是郑家,这帮人是这帮人,另外这线也是有名字的,就叫做‘汉留会’,但听说最近要改名了。”

周怀图不禁翻了翻白眼。

汉留会是吧?这不就那个搞了几百年反清复明的天地会的前身!

说到这,周怀图也是又笑了,但这时他的眼神不经意瞟了一眼街道,此时一辆马车在楼下驶过,轻风吹过车帘,周怀图立即看到了那名身材高挑的阿鬼,她恭敬地侍奉一人的旁边。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全身的血都往脑门上冲,阿鬼身边的这位男装丽人,这人实在是、实在是太漂亮了,清丽绝俗、风雅若仙。

周怀图曾见过无数美女,无论是荧屏上的明星还是现实中的佳人,但在这一刻,她们都黯然失色,无法与这位男装丽人相提并论。

但他马上皱起了眉头。

因为那个阿鬼,现在她的态度比在那个老头旁边还要恭顺。

这个女人的身份,有点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