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娄松

两天后的黄昏，文昌城西十里处，黎人大营，燕黎部所在，披散着头发的部落头人娄松正宛如死了娘一般的看着自家那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帐篷。

“你们就这么被他们给这么抢了！？”娄松身旁，一位梳着整齐发辫、身材魁梧的黎人武士愤怒地咆哮道，声音中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对面人多。”被质问的那个黎人也是一脸懊丧，他抬头看了一眼愤怒的头人和武士，声音颤抖地小声说道：“我们根本挡不住。”

“五指山的黎人抢了那么多汉人还不够，还来抢咱东西！那你们为何不晓得拦？这次又被拿走了什么？”娄松怒吼着问道。

“回头人，”被质问的黎人闻言当即怒容满面。“拿了咱了十几把刀，抢了些衣服，还有两袋米，说是先借几天……”

“狗娘攘的，”高大黎人武士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木桩上，震得整个营地都仿佛颤抖了一下。

“当这里是他家猪崽圈吗？想拿就拿，前面好东西都让给他们了，狗娘攘的好意思还来抢咱？！”

他这一骂，原本如集市一般热闹、充满欢声笑语的燕黎部营地顿时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握住手里的兵器，静静的看着旁边那位深得众心的头人，就等他一声令下，便要去旁边的那家黎人大营，把东西抢回来。

娄松握着马鞭，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着什么，但许久之后他最后只是怒哼了一声，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怒哼一声，转身大步走进了自己的帐篷。

身后，那高大魁梧的黎人武士紧随其后踏入帐篷，一脸不甘地抱怨道“首领在等什么，咱现在只要冲过去，把咱被抢的东西拿回去……”

“你这头蠢狗！”娄松闻言，猛地从坐垫上弹起，怒目圆睁。“我叮嘱过你多少次，不要总他娘想着那些东西，他们没脑子。但咱要做成爷爷的大事，我要的是大局，现在那城就在面前，那里面的汉人也都疯了一样的难啃，你把他们抢了，这城还冲得进去吗？！”

骂完后娄松余怒未消，他透过帐篷的破洞，望着远处的文昌县城，陷入了思索。

娄松其实是个有追求的黎人，他的爷爷那燕，嘉靖二十六年就曾聚众四千余人，一举攻陷感恩、崖州县城，那是黎人历史上声势最为浩大的一次，但后被明武将武鸾、俞大猷等集兵八万七千，分三路进击所镇压。

旁边的高大武士一句话也都不敢多言，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位首领，是黎人部族为数不多有脑子的人之一了。

若是此刻周怀图在此，定会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脸上涂满黑油、身着脏兮兮兽皮袍子的娄松，就是前几日在会文卫换盐巴时那个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的娄松。

但如今的娄松，眼神中已再无丝毫的怯懦与动摇，而是一种冷静。尤其在琼州这种终年炎热、蚊虫遍地的地方，这种与燥热不匹配的冷静气质更难得。

周怀图更不知的是，那日娄松去会文卫所带之人，许多人腰间都藏着一把锋利的毒刃。那日的交换之行，其实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

“看来是我判断错了。”娄松回过神来，却是自言自语低头轻声道。“咱这次起事，虽然闹着动静大，但心还是不齐，明天打城你要看好咱的族人……一旦势头不好，咱就提前撤。”

“娄松头人！”黎猛不解地问道：“岛上不是没汉人大军了吗？咱怕什么，五指山来的头人不是说在咱这次一定能破琼州城，头人你之前不是也说……”

“咱来打头阵？”娄松冷笑反问。

“这……”黎猛顿时语塞。

而娄松干脆冷笑了出来：“现在是谁来打头阵。他们五指山的人怎么今天不提自己上？非要说晚上议一议，都说我娄松奸猾似鬼，我看他们这心思也不差…………明日一战，怕不是想让我们这些小部族去当炮灰，好让他们在后面捡便宜，最后再吞并咱吧？”

黎猛闻言，连忙摇头辩解：“怎么会呢？五指山来的头人都是英勇无畏的战士，他们绝不会做出这种卑鄙之事。”

“愚蠢！”娄松又猛地坐起身，一脚就踹了过去。“咱燕黎就这些年轻种子了，不是让他们往这种战场送死的！上千人的大战，还要攻城，咱这一百来号人能起到什么作用？？一会血就流光了！”

娄松还想继续抒发心中的愤慨，但这时外面突然有人喊，原来是五指山来的头人喊娄松去开会，商议明日攻城的事。

娄松无奈地揉了揉脸颊，强压下心中的动静，他只带着黎猛走出了帐篷，他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着，却突然被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娄松下意识地举起马鞭想要抽打，却没想到自己瞬间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捏住。

娄松定睛一看，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而对面的人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骇地盯着他，那人正是周怀图！

那名高大健壮的武士黎猛也立刻做出了反应，抽出腰间长刀就要砍，但娄松却是立马回头制止他道：“不要动！”

——周怀图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架在了娄松的脖子上，鲜血已经冉冉而下。

局势刹那间紧绷至极，那一根弦马上就要断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娄松一直以来的冷静拯救了他，他快速转头，对黎猛轻吼了一声：“别动，是熟人！”

“首领……”黎猛双眼圆睁，满是不甘与担忧，娄松再次示意让黎猛不要动，自己则扯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表情道：“周先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你这汉话学得不错，说得也比昨天流畅多了，看来娄松头人不仅仅靠交换物资来养活族人，还想着到文昌县里分一杯羹呢！”周怀图说完了这句，便一把将娄松拉进了旁边的帐篷。

黎猛见状，急忙跟了出去，与周怀图身旁持刀的彭立形成了对峙之势，气氛依然严峻。

“娄松头人。”周怀图盯着对方良久方才开口。“我们之间虽然生意往来没几次，但我这人向来胆子大……不瞒你说，现在有一桩一本万利的大买卖，比之前的交易要划算数百倍，只是不晓得你敢不敢接下来？”

听到“生意”二字，娄松在帐篷里也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来者不善。

但他也因此坦然了起来，盯着周怀图勉强地笑道：“哦？什么大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