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攻破

此时在黎人大营中，娄松则一脸愁眉苦脸，他刚从中军大营回来，不出所料，那些大权在握的家伙又打算让他们这些小部落去当先锋送死。

娄松回来立刻就让族人收点好武器弓矢……但他是为了逃跑，他在这个脏兮兮的帐篷里铺开兽皮，直接躺下了就睡了。

可随着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周围帐篷里传来阵阵鼾声时，娄松却突然爬了起来：

“黎猛！”

“头人？”黎猛其实并未入睡，一直在旁边守候。他闻声立刻靠近。

“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汉人那边胜率更大。”娄松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我们真的听了五指山那群人的吩咐，明天就得打头阵。我们带出来的三百族人，能剩下多少都是未知数。就算侥幸赢了，回去之后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头人下定决心了？”黎猛压低声音问道。

“若是夜间真起事的话，就得让五指山那群人死得不明不白。”娄松低着头发狠道。“夜战、数千人、营寨起火、各自为战……我问你，五指山来的萨满死了一两又怎么办？全死了又怎么办？”

黎猛听这话猛地一缩，在族的文化传承中，黎母娘娘被尊崇为至高无上的神祇。是所有黎人的始祖神，但现在自家头人要对她的萨满动手。

“当初我阿爷带兵对抗那明朝将俞大猷时，就是这帮家伙贪恋汉人的钱财，我阿爷因此死不瞑目，这事也牵连于整个燕黎部。”娄松继续发狠道。“只要我燕黎部能东山再起，什么代价我都可以付出……”

“动手！”黑暗中娄松忽然带起了很大的动静，他直接站了起来。

……

大火，漫天的大火！

火光之中，一个个身影互相窜行，只能从手中的兵器分辨是明军还是黎人。

有人身上沾了火，嘶声裂肺地哀嚎着在营中翻腾，制造出了更大的恐慌和动乱。

黎人的大头领黎龙，在马奴的护送下骑上了吗。这匹四岁大的战马显得有些焦躁，它从未见过这种混乱的场面。黎龙用力拍打着它的脖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它安抚下来。

“明军有多少人？”黎龙年过三十，也不是第一次造大明的反。从他曾祖父时候，就一直在跟大明打，然而到了他父亲的时候，又变成了大明的土官，如今到了他这一代，他又再次举起了反叛的大旗。

黎龙是知道明人兵力不足的，正好有这么个切入琼州汉人腹地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

他联合了南面黎人的几个大部族，结成了这支一千人的联军，从五指山一路北上，势如破竹。

沿途的明军见到如此庞大的军队，纷纷望风而降，黎龙也屠了众多村落，但抢的越多，大伙儿也都越来越无心恋战。

但这却也是他第一次遭到明军夜袭。

黎龙的胸口隐隐作痛，他在混乱中无法发起号召。别说那些外部族的人马，就是本部人马都未必能召集起来。要知道人也是群居性生物，存在群体无意识的心理状态。黑暗里一旦受惊，慌乱的时候和畜牲的思考能力也没什么两样。

混乱的声音由远而近，渐行渐近，黎龙在黑暗中却能看出来，冲过来的是自己人。

“怎么都乱了起来。”黎龙咬着牙道。

“大头人。”有黎人在昏暗中大喊：“北面火小，来北面！”

忠心的族人们围着自己的头人，在混乱之中冲开一条路，黎龙沿途高声喊着：“人都往北面走！”

来时的路上没有看到明军。这让黎龙心中有了一些侥幸，他想的是明军兵力不足。

从过去所见所闻判断。明军很少有以歼灭他们为目的的作战，就算是那个被叫做戚爷爷的军神，也是以击败、驱逐为作战目的，说不定他还有机会。

但越往北走，周围越发安静，黎龙被带着浓浓湿气的夜风清洗了肺部，终于驱散了满腔烟火毒气。他刚刚腾起些许兴奋，转眼就被眼前的突然情况打击得胸闷口干。

北面的大营也燃起了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众人眼中只剩下惶恐与畏惧。

“有人故意放火！”黎龙大声吼叫着，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远处有人冲了过来，这次是汉人，大批的汉人一边呼喊一边冲锋，而前面那些黎人则瞬间溃散，四处逃窜，任由汉人长驱直入。

“黎榻！”

“头人我在。”一名直属于黎龙的心腹赶紧往前探出了半个身位，他身上赫然披着一件黎人中极为稀罕的明制铁甲。

“给我挡住！”

“吼！”

这位叫黎榻的猛士刚上去，却马上被一箭钉在额头，旋即朝后连连倒退，仰面栽倒在地。

黎龙浑身发冷，正要转过头去跟身边的族人说话，一晃眼，身边竟然没有人！

但对面的汉人已经冲上来了，会文卫前列的长矛手，把锋利的长矛平平的举成一排，密集的一排。

他急忙扭头朝后看去，想看看自己那些族人是否落在后面了。谁知触目便是一个个背影，正是自己那族人的身形，他在朝后跑！

“快回来！”黎龙忍不住大声喊道。

但没有几个人回来，而汉人已经开始冲锋，在火光中拉出了一条漫长的波浪。

两队人在火光中瞬间相撞，黎人鹿角矛比汉人的钢矛短三尺。三尺的长度差距，对对面的黎人意味着一个永远也无法突破的距离。必须承认，他们是非常勇敢的部落战士，但在用鹿角矛扎到敌人前，他们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对手的长矛刺个对穿。

有的黎人勇士，在临死前拼把鹿角矛朝敌人掷去，但是，敌人身上那层“怪兽的皮”，似乎能挡住一些，有几个汉人应声倒下，其他人顿时面露了惊恐，但他们没有退。

即使面对这些杀人如麻的黎人勇士，会文卫的新兵蛋子也抗住了，他们没有退！

胆气是最容易被击垮的，体魄是最容易被消耗的，只有纪律永远决定一支军队的下限，这是近代军队建设和作战要素的一种深刻总结，这也是一种超脱这个时代的军事思维。

周怀图的建军理念很简单，就是纪律，他不需要士兵血性虎气，他只需要铁一样的纪律。

因为他将来一定会拥有最先进的装备，就像这一次，会文卫的女人擅长纺织，因为造船也要风帆，周怀图临行前几乎搜刮了会文卫所有的帆布，将缝好的帆布混着棉花入水浸透，然后取出铺在地上，用脚不断踩踏，直至这种布料变得紧实，不再膨胀，弄成了最基础的布甲。

战斗没有任何悬念：一方是全身布甲，身体强壮，手持九尺钢矛，排列着基本队形的军队；一方是全身裸露，因为身材矮小只能使用六尺鹿角矛，没有队形乱糟糟如同一窝蜂的土著人。

黎龙顿时绝望。

实力不在一个层面。

他深知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

这次战斗，周怀图其实没亲自动手杀一个敌人，没办法，士兵们把他围在当中，生怕他受到一丝伤害。整个战斗过程中，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战士们的后脑勺，腰间的刀始终未出鞘，没有获得拔刀的机会。

而黎人的大营已经彻底完蛋，黎龙被捆得跟个粽子一样，红了眼瞪着站着的周怀图。

而一直到这个时候，周怀图才真切感受到了黎人与大明之间的巨大差异，也明白了为何人数并不占优势的汉人能够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

放眼望去，也就是少许富有的黎人部落才配备刀和铁矛这种用铁量极多的兵器，大部分黎人的标配应该是弓箭与土矛，前者只需要箭头是铁制，后者甚至都不是铁制矛头，周怀图甚至还瞥见了石制矛头。

至于明军中几乎普及到每个士卒身上的甲胄……周怀图似乎只有在黎龙的大帐中见到了一些，但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些头人，还有黎龙这个黎人头领最信任的亲卫才能享有的待遇。

周怀图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清军统帅僧格林沁率领包括蒙古铁骑在内的三万大军驻守八里桥。

他们也是大清帝国当时能调动的最精锐的嫡系军队，守护着大清帝国从未被攻破过的首都。

这支军队早在两年之中通过大小数百战，将太平天国的北伐军摧毁殆尽，是真正的百战精锐，僧格林沁也因此威名震于海内，名声甚至力压南面的曾国藩。

同样还是这支军队，在八里桥主动朝英法联军进行了冲击，但却遭受了极其惨重的失败。

对面英法联军的损失很精确，记载为法军死亡3人，受伤17人，英军死亡2人，受伤29人。

周怀图不禁想，或许在英法联军眼中，那天的僧格林沁蒙古铁骑，就如同今天抵抗的黎人一样落后、不堪一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