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卖剑（一）

周怀图同意了张烟隆的行为，他也想看看这钢的成色。

“好嘞！”张烟隆兴奋地抄起那块钢锭，先置于熊熊烈焰之中，直至其被烧得通红如炭，他才挥锤继续敲打，还一边朝旁人吹嘘道：

“不是我吹！我告诉你们，我年轻时也是金陵城的好手，跟着的师傅可是铸剑名家，那时候打的剑，都是正宗的百炼宝剑。断金切玉，斩首如割草，杀人而不见血，今儿我让你们开开眼！”

张烟隆说是这么说着，但手下的动作依旧很快，钢锭逐渐变成了一片薄薄的钢片，温度下降，用錾子轻轻敲了几下中间，铁钳一用力，钢片便从中间折弯并叠在了一起，再放到锻炉下敲打。

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上面这个动作，钢片再次被敲薄，再次折叠，冷了就放到锻炉上加热……所谓百炼钢，便是这样一次次回炉加热、一次次折叠锻造而成的。

在没有水力锻锤的年代，通常都是师父拿铁钳夹着钢片，徒弟拿铁锤敲打。人力抡锤速度缓慢，敲不了几下钢坯就冷了，必须回炉加热。

折叠一次往往要回炉四到六次，所以百炼钢的极限通常也就折叠个十八到二十五次。

水力锻锤每分钟敲击也是二三十下，但是经过滑轮组的水力锻锤，每分钟的敲打就达到了上百下，当这种密如鼓点般锻打到钢胚上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张烟隆铸剑从来没这么轻松过，他现在只要操控着那铁钳就好。

要知道他当学徒的那会，一抡锤子就是几天几夜，胳膊都能给抡没了……

张烟隆手上的动作也很快，水力锻锤打得也飞快，一会儿，钢胚就回炉了二十次，也就是折叠了二十次，达到明朝百炼钢的水平了。

接下来，便是最为关键的一步——成型。张烟隆再次将钢坯送回锻炉中，紧张到气都不敢喘，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他将钢坯置于锻锤之下，另一只手再拿起一个夹子，所有人只听到乒乒砰砰的锤击声再次响起，连动作都看不清了！

锤声渐歇，张烟隆猛然抽出了这把剑，只见这剑身上火光四去，隐约有云纹闪现，这红色的云纹如流水、如星汉，寒光闪烁间，就有剑气直冲云霄，仿佛只需轻轻一刮，就要生出龙吟之声。

（百炼钢弯折时产生的痕迹，和高速锻打杜绝了剑身内部碳素高而外部低，也就是获得了渗碳式钢材的反光特性）

张烟隆得意地开始收尾，他猛地一抽，将剑身从锻锤下抽回，并随即迅速将剑尖与两侧的刃部浸入了一旁准备好的清水中。

又有一阵白雾滋滋响着腾起，剑的锋刃部分因急速冷却而变得坚硬无比，而剑脊部分则因未受淬火影响而保持了相对的柔软，如此一来，这把宝剑便拥有了外硬内韧的特性。

尘埃已落定，张烟隆哈哈大笑地开始用磨石来细细打磨剑身，他捏着自己打造的宝剑，得意地看着众人。

众人都发出了惊叹声，张烟隆的手艺非常不错，简直可以说是非常精美了，他用双手握持也刚刚好，整剑纹路严丝合缝，挥砍晃动无异响，倒持剑身不脱落。

“你的方法不对。”

但旁边的周怀图却皱眉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旁边的所有人都疯了一样地看着他。

周怀图并没有解释，而是随手拉过来了一个张烟隆的学徒，然后挑了一块铁，示意让学徒按他的方式打。

张烟隆面色起初有些不忿，但看着周怀图挑的钢材却是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因为这是一块很软的一块熟铁，属于打个菜刀都嫌软的熟铁。

“按你师傅的方法先给打成铁片，然后倒回炉放到坩埚里面重新炒。”

听着周怀图的吩咐，这名学徒却好似被吓傻了一般，只能求救似地望向张烟隆，张烟隆立马训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照东家的意思弄！”

周怀图却跑到了另一边，从旁边的木炭箱子里弄出了几块木炭，然后又拉了一个人帮他细细研墨成粉，他自己则去另一边亲自研墨石灰。

张烟隆也看看周怀图，觉得他不像开玩笑的意思，他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一把扯开自家徒弟，亲自接手来炒这块铁。

周怀图又直接指示道，“碳粉需三两半，石灰可稍减，一并放入坩埚中，务必搅拌均匀。”

石灰、碳粉与铁片被一一置入坩埚之中，就真跟炒菜一样，接着，这坩埚便被送入了由耐火砖砌成的坩埚炉中。

坩埚炉底部开始大量进风，温度也急剧飙升，但周怀图却让把下面的煤炭给铲一部分出来。

说是让他慢慢烧，而不是快速烧出来。

这让大伙又摸不着头脑了，打铁这种事从来都是高温大火，哪有小火慢慢来的，这又不是炖汤。

但毕竟是周怀图说了算，众人就在这里等着，时间也悄然流逝，等到两个时辰后，铁片才完全融化为滚烫的钢水。

等它自然冷却，众人小心翼翼地将坩埚连同其中的钢饼一同取出，周怀图直接让把坩埚砸碎，再剥去钢渣，一块纯净无瑕、颜色黑的钢饼呈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块碳含量被精确控制在0.77%左右的共析钢，它在红热状态下自然冷却至723摄氏度时，内部会生成多边形珠光体组织_，从而铁素体与渗碳体如片状般平行排列。

从现代金相学的角度来看，其强度、硬度以及加工性能均属上乘，尤为适合调质处理。

而什么是调质处理？

“从钢锭上截一块，直接打成剑，不用搞什么百炼叠锻。”周怀图直接喊道。

张烟隆一愣，但还是依照周怀图的吩咐，从钢锭上果断截下一块，未经百炼叠锻，直接锤炼成剑型。

这个过程的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接下来就该淬火了。

张烟隆夹起炽热的钢剑，准备像刚才那样，仅将剑刃浸入水中，但周怀图却斩钉截铁地命令：“全放进去！”

他心头一颤，看着周怀图那自信满满的眼神，一咬牙，将整个剑身都浸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