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卖剑（二）

瞬间，红热的钢剑与水接触，发出“嘶—”的一声响，水汽顿时漫天。

这让张烟隆有些惋惜，周怀图这块钢或许是好钢，但如果不用多层叠锻，再这么淬火，这剑必然发脆，一旦与其他兵刃相碰，非常容易变得脆弱易断。

难道，东家还有别的妙招？张烟隆见识过周怀图的本事，心中不禁这么想着。

但怎么可能？从老祖宗开始都是这么锻剑的，怎么可能这么弄能成！

直到锻炉熄灭了，张烟隆才彻底死心，这剑这么一淬变得乌漆嘛黑地，没有一点点刚才亮丽的颜色，但周怀图却突然拿起剑胚，插入已经熄灭的炉火中，轻轻搅动几下后取出。

“好了，现在拿去打磨开锋，然后你把这两把剑收拾一下，我要送到广州府去。”周怀图自信满满地说道。

啥、这是要弄啥啊？

……

广州港，汉留会分舵。

程元凤摸着那把青莹如玉的宝剑，就像摸着十六岁少女缎子般的肌肤一般认真。

他自幼净身入宫，如今已七十有五，也是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从小到大见过的宝贝也多了去，但今天这样的事他从来没见过。

这把剑青光莹莹如镜，程元凤用力地屈指向剑脊上轻轻一弹，便“铮”的一声清吟，古之欧冶子所冶名剑，也不过如此吧？

但现在这把剑，却只剩下了半个，像是被人拦腰砍断一样……

“阿爷，您喊我？”

今天那个叫阿鬼的女人却披着道袍，颇有出尘之气，腰间也悬着一柄长剑，脸上没有往日轻浮的表情道：“主上那边催得紧了。”

程元凤略带不喜道：“她那么急地去福州做什么？怕不是急着去道喜，而是想提前过去去见了郑氏兄弟吧？”

阿鬼低头道：“主上确有此意。”

程元凤眉头微蹙，不悦而言：“哼，此举实乃忘却主次之分。那九世孙自命英明之主，却长期受制于郑家兄弟，脱身尚且不及，她还眼巴巴地往里面钻，。”

“唐王既已登基称帝，想必不会再纠结往昔。”

程元凤却摇了摇了头，叹息道：“我所忧者正是唐王一念不忆如昔，他虽素有贤名，然终被先帝囚禁二十四年之久，而现今他已为帝，此中变故，又岂是常人所能料？”

阿鬼又道：“郑氏之子郑成功已为主上作保，想必今帝定不与主上计较。”

程元凤闻言冷笑：“哼，堂堂帝室之后裔，前往福京竟需依赖外姓之人作保，可悲可叹。此九世孙之性情，真就是先帝批的欺罔恣肆那般。”

阿鬼顿时低头，她不敢再打了。

程元凤现在骂的这个九世孙，正就是如今大明的天子——隆武帝朱聿键，他也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九世孙，论辈分，朱聿键实际上是崇祯帝的远房叔祖。

而程元凤所侍奉的人，却正是崇祯帝的一位后人，隆武帝虽有精史事，洞达古今，好读书，俭朴爱民等许多优良品德，但他跟崇祯之间却是有龌龊的——崇祯九年朱聿键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自称北上勤王，（此时皇太极第二次攻入长城，遍蹂京畿，史称“丙子虏变”），惹得崇祯大怒，下令把这位叔祖关进了大牢里，直到去年才放出来。

所以程元凤这帮人就和隆武帝的关系很是微妙。

程元凤又是叹气，但目光中微带思量，把手中的剑递过去，道：“本监不擅剑术，看剑只会看个样子，你却来看看这把剑，可否能作为珍品献上去？”

阿鬼接过剑，拔开一看，惊呼道：“百炼剑？！”

她顿时惊了一下，眼神一凝，因为她也看到这剑是被斩断了的，但她没有多问，只是恭顺地用手抚了上去。

“铛。”

阿鬼一弹那柄剑，赞叹道：“好剑，可以千贯易之，只是可惜被砍断了，夷，这断口很是平滑……”

程元凤背微微直起。

却又听阿鬼接着道：“我在京师见过这种手法，应该是姑苏那边的，但怎么会断得这么整齐？”

“你觉得是怎么断的？”

“这……”阿鬼目光瞥去，她这次的表情很是认真，眼里带疑惑，始终不像是看出什么来了的样子。

“是被我砍断的。”程元凤又拿出了另外一柄剑。

阿鬼转头看去，眼神一眯，心中顿时极其讶异。

这是一柄很丑丑剑啊，没有剑鞘、没有护手、剑柄是光秃秃的，连剑身也没有叠锻特有的云纹，而是白亮亮的一片，看上去死气沉沉，就像是块磨光了的铁片。

她一下子噎住了：“阿爷莫非是戏耍在下？”

程元凤接着道，“若是让这两柄剑互斫，你以为，哪柄剑会断？”

阿鬼不忙着回答，先仔仔细细的看了那柄丑剑，但始终看不出深浅来，程元凤见状大笑一声：“看好了！”

他手上的丑剑，直接向百炼宝剑匹练也似的森森剑光砍去，两剑相交，只听得叮噹一声响，半截儿剑尖坠于地上。

断掉的不是那把“凡铁”，而是那把百炼宝剑！

阿鬼愣愣的看着断掉的百炼剑，这可是可是百炼之作啊！自干将莫邪传奇般的技艺以来，它一直代表着制剑师的最高巅峰。

然而，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断了？

其实这是只有周怀图才知道其中原理——百炼钢加工中反复折叠锻打固然能提升剑身质量，但氧气是个无孔不入的东西，层与层之间肯定会形成了脆弱的氧化，虽然它锋利无比，但硬度绝对不会超过这块共析钢。

因为这是革命性的工艺改进，在加热过程中，共析钢中的珠光体会转变为奥氏体，再通过反应转变为马氏体。

从金相学上通俗的讲，就是维氏硬度从400到了1000。

没有什么特别，就是变硬了而已。

“这剑可有名字？”

“没名字。”

“我从未见过如此锋利之兵器……那敢问是出自何方之手？”

“利是利，就是丑了点，你找人装点这剑一番，然后给主上送去。”

程元凤说着，老脸向阿鬼颔首示意，然后带着阿鬼走向了后面的大厅。

“哈哈，却是让周公子久等了，年老了贪睡，这不好，不好。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而生而不辞……”

程元凤笑着，眼神笑眯眯地问，“周公子此番前来，只是来卖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