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流民（三）

张黑子刚想回头，突然身子一轻，竟是被一个胳膊上绑着绿带子的人拉了过去，那人指着刚到港口的一艘船命令道。

“你们这队人，现在就跟我去卸鱼！”

啊，卸鱼？

鱼怎么还要卸？

但没人给张黑子解释为什么，看着旁边又过来个人，拿着铁尺子虎视眈眈地，张黑子他们顿时纷纷起身，硬着头往码头走去。

抵达港口后，张黑子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明白了为何需要一整队人来卸鱼。

船旁边已经围了好多人，有人七嘴八舌地喊道，

“今天这收成好，一网打了两万斤的鱼。”

这是怎么大的一张网，才能捕到两万斤鱼！

面前的码头上，一艘吃水极深的船停着，这船长得很是修长，帆布上布满了复杂的轮滑系统，船停的非常平稳。

此刻，船上的所有水手都集中在船尾，死死拉着后面的缆绳。

张黑子他们被赶鸭子上架，与另外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一同上船，一起用尽全身力气转动船上的绞盘，水手们也使劲呼喊着，而那面巨大的拖网，慢慢地终于被拖到了船尾。

虽然张黑子生活在海边，也曾有过捕鱼的经历，但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船尾的水现在正在激烈地翻腾着，像是有什么怪物要出来一般。

张黑子愣愣地举目望去，只见拖网里，和这艘船的船舱里，甲板上，到处都是活蹦乱跳或者已经一动不动的鱼儿，船上还放着一大堆已经破了的渔网。

这鱼两万斤的估算绝非虚言。

但怎么可能会这么多！

要知道，明海海上，网捕技术同样盛行，拖网、围网、刺网、张网，各式网具也是应有尽有，主要的方法将网具固定在木桩或竹竿上，或者通过抛碇等方式将网具固定在海底，敷设完成后，等着鱼群游经网口即可。

然而，眼前这艘船却显然另辟蹊径，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捕鱼方式，看那堆的和人一样高的破损渔网就知道，这事一种全新的捕捞技术。

这艘船的两侧有两块巨大的挡水板，上面是复杂的轮滑和铁制结构，而船体中央，则安置着一台庞大的囊网绞车。

这是就是周怀图设计的拖网渔船，其思路与明代传统的渔船截然不同，这里面的区别说白了也简单，就是过去是‘静’现在是‘动’。

明代的网捕法一般是静止不动的，靠鱼自己撞上去，而周怀图的拖网捕捞则是拉着网扫海，使用曳拽机和绞车让拖网在曳行过程中能够形成一定的锥状，后面则有个网囊，设计成鱼类一旦进入就难以逃脱的结构。

这种方式除了捕捞设备，最重要的是渔船本身，渔船得具有强大的拖力和稳定性，还得有一定速度，还得能驶入深海，最主要是结构必须坚固，能够承受拖网作业时的巨大拉力。

但明代的船只很少有这几种都具备的船只，往往那些结构坚固的船只缺乏足够的动力，而有动力的船只又往往稳定性不足。

至于那些集所有优点于一身的巨型船只，都是拿来当战船的，怎么可能拿来捕鱼。

但周怀图之前设计的飞翼船却可以做到这一点，这艘船不仅具备上述所有优点，而且成本相对低廉。两万斤的鱼，靠绞盘的力量，勉勉强强地也能带回来。

于是就有了张黑子看到的这一幕，除了船上的鱼，这艘叫飞翼的船，除了船上已经堆满的鱼，船的两侧拖着同一张大网，单现在网中满满当当的两万斤鱼，现在却拉不上来。

有人在岸上扯着嗓子喊：“喂，你们怎么回事啊？还不拉网？”

水手无奈的声音船上传来：“最后一网拖不上船……”

“那咋整？从码头抛缆吧，直接拖上岸！”

张黑子他们又被命令着抓着缆绳上岸，但两万斤鱼在网中左冲右突，力道何止千钧？幸好这些鱼儿并不懂得团结一致，而是各自为战，各朝各的方向游。

饶是这样，拖网仍然逐渐向大海深处滑去。几十个人拉着缆绳，看得周围的人捏一把汗：这绳子可别断啦！

短短几十丈的距离，成了人和鱼较量的路程，张黑子直接被扯进了海水里，他脸都要憋红了，而越来越的多的人也纷纷站到海滩拉网一齐喊着号子，人多力量大，那满满实实的一网鱼，终于被拖到了岸上。

此时已到傍晚，夕阳如同熔金而下，海面一片橙红，张黑子傻了一样地看着这个画面——两万斤的鱼，就这样堆成了一座小山，静静地躺在码头上。

庞大无比的鱼堆腥臭味冲天，各种鳞片闪烁着银白与深蓝交织的光泽。鱼身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大量的鱼头瞪大了空洞的眼睛，看着面前发呆的张黑子。

有个声音高声喊道：“各位兄弟辛苦了！刚才周大人说了，今日若非大家鼎力相助，不仅鱼儿难保，连网子都要保不住，今天在场的人都分二十斤鱼！”

搭把手就有二十斤鱼吃，何况这是自己动手努力拖上岸的鱼，众人特别高兴，而更让张黑子感到诧异的是，一个文吏样子的人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簿子，对张黑子他们问道：“你们这队劳工是第多少队，编号告诉我，我给你们记工分，再来几个人跟我去背鱼。”

张黑子他们个个互相看着对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那文吏皱起了眉，而此时刚才那个胳膊上绑着绿带子的人跑了过来，喊道：“他们还没分队呢，他们这队是要拉到旁边去锯木头的，不是渔业科的队伍。”

“哦，原来是船厂的兄弟啊？看着挺面熟，今天真是多谢了！”

“嗨，都是小事，瞧这情形，每天都能打一两网，每网都是两万斤，咱这可咋吃得完呢？”

“船厂那边正在建腌制房，等建好了就不愁了。”

“也是，哈哈哈！”那个绿带子感慨大笑着，随后他转向张黑子，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灰色布条扔给了他，

“你刚才表现不错，我看你直接冲到了最前面，现在，你就暂时带领这队人吧！”

“走，带几个人去找些大叶子，然后跟我去背鱼！”那文吏也拍了一下捧着灰布条的张黑子，吓得他哆嗦了一下。

这就是苦役吗？张黑子愣愣地看着这个灰布条，然后学着别人把布条绑在了胳膊上，身后已经有些流民兴奋地推着他的身子。

但张黑子却听到身后有个流民冷声哼道，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他回头望去，正式那个刚开始在棚子里睡觉的流民，这人长得人高马大，却是像个北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