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五)

今日赵府里里外外被禁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围观的百姓也将赵府围了个严严实实。

谁也不知道咱应天府的知府赵大人究竟犯了什么案子,竟能把禁军都招惹来?

据知道可靠消息的内部人员透露,圣上这是要给赵大人升官加爵,派禁军只是为了保护赵大人的安全。

不过此说法遭到了围观百姓的一致唾弃,当谁是傻子呢?

沈立筠在几个禁军的护送下,穿过拥挤的百姓人群,这一遭可是受了大罪了。

期间的妇人也是不少,拥挤的人群本来便是些游手好闲的汉子偷香揩油的圣地,经沈立筠这一挤,妇人们还以为他也是这样的闲汉,也是胆大包天的闲汉,因而我们的钦差沈大人没少挨女人家的拳头伺候。

好在是有禁军护卫着,沈立筠狼狈的挤过人群,来到了禁军之前。

沈立筠亮出玉斧,禁军一见玉斧,自然知道这是圣上的东西,赶忙齐齐单膝下跪道:“吾等参见陛下。”

沈立筠摆摆手,禁军立马会意,纷纷起身为他让开一条通路。

看着赵府内的下人们被吓得一个个噤若寒蝉,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沈立筠急急问道:“赵先礼呢?”

一旁的禁军应声道:“回禀钦差大人,我们赶到之时,赵先礼已然回了府,可要吾等将他拿下?”

“不必。”

说罢,沈立筠径直朝府内走去。

缓步来到老夫人的屋前,沈立筠缓缓推门而入,木门发出一道轻微的吱呀声。

踏入门房,屋内光线昏暗,唯有书案前一方斜阳照射进来。

只见老妇人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看面相,已然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赵先礼则跪在老夫人的床边,身影悠长而孤独,屋内的寂静与昏暗压迫着他,压的他深深垂下了脑袋。

沈立筠缓缓走到赵先礼身前,缓缓开口道:“你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听到沈立筠的声音,赵先礼喃喃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便在此时,躺在床上的老夫人传来一声闷响。

赵先礼赶忙起身,几乎是扑到老夫人的床前,双手紧紧抓住床沿,眼泪不受控制的喷涌而出,急急说道:“娘,娘!”

老夫人已然是出气多,吸气少,艰难的抬着眼皮,缓缓吐气道:“我十四岁……十四岁嫁来赵家,你祖父死了,这个家……是我撑着,你父亲……死了,这个家还是我来撑着……”

“我养你……育你,为了赵家,我耗尽了一生心力,没想到……”

老夫人突然猛地开始大喘气,肺腑中传来一声声金属摩擦声。

赵先礼流着热泪,面上却恢复了平静,不知是笑还是哭,口中喃喃道:

“这是家吗?这是家吗?母亲,恐怕府门前挂的那块旧匾,才是您说的家!”

“母亲,您口口声声的重振赵家,恕孩儿做不到,这身赵家血脉,孩儿至死,自当归还。”

“你……你……你说什么……”老夫人的呼吸声更加沉重,双手紧紧攥着被子,双目圆睁,直直看着床顶。

半晌,老夫人慢慢松开了双手,目光中的神采渐渐消逝,她用最后的力气呢喃道:

“狗儿……狗儿……娘没想到……娘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恨娘……”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赵先礼的神色也随之暗淡下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面色惨淡,嘴唇嗫嚅着。

他的痛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那个孝顺的儿子,尽管这一切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演够了吗?”

沈立筠冷冷说道:“你可知你给老夫人吃的药,并无一味可以医治老夫人的病情,相反这会让老夫人患上缓慢中毒之症……”

“行了。”赵先礼打断道:“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钦差大人?”

说着,赵先礼抬起头,没有丝毫生气的看着沈立筠。

“当然有用。”沈立筠淡淡一笑:“你现在知道那些因为你而家破人亡的人的痛苦了?”

赵先礼忽地哈哈大笑道:“你们沈家人啊,就是喜欢教育人。想我活了大半辈子,被人教育了大半辈子,临了,竟还要被个小辈教育,可笑,可笑!”

沈立筠一愣,喝道:“你要做什么!”

只见赵先礼霍然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寒芒直冲沈立筠。

沈立筠却是不慌不忙,眼神直勾勾盯着赵先礼,怅然道:“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结束了……都结束了!”

赵先礼手腕一抖,将刀尖对准了脖子,大笑道:“装了大半辈子了,今日,我不想再装,我想做一回自己!”

“你要做什么!”

沈立筠大喝。

眼前的形势却是自己从没料想到的,本以为赵先礼狗急跳墙,意欲杀自己,没想到赵先礼自己竟萌生了死意!

赵先礼的手显然是更快一步,没等沈立筠扑过来,“噗呲”一声,手中的匕首已然深深刺入他的喉咙。

一时间,鲜血倾泻而出。

赵先礼口中不断涌出鲜血,看着沈立筠狰狞的笑着,发出“库库库”的泄气声。

沈立筠见到此幕,心知为时已晚,站在赵先礼身前,沉声道:“你以为这样,便能洗刷掉你的罪孽吗?”

“我……我有……有什么罪?我唯一的罪,便是……便是生了这身臭血!列祖……列宗在上……这身血脉……我还给你们了……哈哈……咳咳……哈哈哈……”

赵先礼狂笑着,笑声中夹杂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迷不悟,脸色愈发苍白。他以手扶墙,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不肯让自己倒下。内心的挣扎和痛苦在他的笑容中隐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肆意。

赵先礼的视野逐渐迷糊,眼神慢慢空洞,神色中,生气一点一点的流失。

他呆呆的站在窗前,任由窗外一方阳光打在自己身上,看着远方飞鸟悲鸣盘旋,用尽最后的力气,憋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蒲柳之姿,回首半生,活得……竟不如一只鸟儿……哈哈哈……哈哈哈哈……今日……我终于做……做了一回我……”

赵先礼削瘦的身子轻轻飘到地上,鲜血一圈圈溢散出去,已然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