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情恶化,进ICU
老爸自从得脑梗,两个月内肺部感染反反复复,这是第三次入院了。这次情况跟之前两次不同,痰少,持续发烧,注入点滴一周,也不能退烧。高烧一天一夜,不停地冷热毛巾更替地敷着额头,听着老爸喘气声越来越粗,心跳越来越高,心一直揪着。凌晨四点多,找值班医生商讨病情。值班医生找呼吸科医生过来会诊,不停地增加药剂。护士五点半过来抽大大小小八管血液送去做检测,扎了四处才勉强挤够。
这样一通折腾,病情并未得到一点点改善。上午八点多,医生建议我们转入呼吸科。十点,呼吸科派护士及护工过来接我们。十一点,在呼吸科安顿好。医生过来检查,告诉我们病情很严重。十一点半,科室主任医生从外面义诊赶过来检查,情况不乐观,让我们做好准备。这一刻,我懵了,赶紧给老哥打电话,让他务必现在赶过来。凌晨四点,我就害怕让他赶来医院,但他开车走到高速路口取卡处,被大货车碰撞,需要处理事故,也有其它事情耽搁,迟迟没有赶过来。
临近中午,我下楼随便打了一点饭菜就上来,远远就听到老妈哭泣声,原来有医生过来告诉我妈,要不进ICU,要不带回家。我故作轻松地安慰老妈,没事的。然后给老爸调配流食,请护士过来注入,等我冲洗完杯具回来,我发现老爸眼睛时不时往上翻白眼,看一旁心跳监护仪数字,心跳由原来高值149左右逐渐在下降,血氧开始掉落低于90。我立刻去找医生,一个医生过去检查,另一个医生把我叫住,让我等一下,在电脑前捣鼓一下,打印出来一张病危通知书,让我签字。等我签完字,医生已经在给我爸做心肺复苏了,医生按压一会,又换护士上,老妈在一旁嚎啕大哭,我的眼泪也止不住。我告诫自己要振作,连忙打电话问我哥到哪里?老哥说还有10分钟就到。老妈一直在念叨,老爸年岁这么大,可不能在外落气。当地风俗,在外去世的人,不管多大年龄,都不可以进村,只能在村口入殓出殡。其中一个医生走过来,现在必须马上插管(耽搁太久插会成为植物人),要不然就放弃。陪护这么久,插管意味着什么,放弃更意味着什么?这些都大概了解些。老妈在一旁坚决要带老妈回家,但眼前的情况,老爸很难坚持到家。老哥还未到,我只能征求他的意见,电话中老哥冲我吼:插管。曾经在电视剧上看到的片段,居然活活生生的搬到我面前:生命选择权。我艰难地做出插管选择,医生把我们赶出病房,马上通知麻醉师过来。刚插完管,老哥,小堂哥及五叔匆匆忙忙赶过来了。我忍不住哭泣着,五叔叫我到一旁,询问情况。老哥同医生送老爸到楼上ICU,我们就坐在电梯口等老哥下来。老哥下来,告诉我准备一下老爸要用的东西,我一一收拾好,然后我们讨论决定:我跟老哥在医院等通知,老妈先跟堂哥及五叔回家。
ICU主任医生也跟我哥说明情况,病情很严重,这也是给家属一个缓冲接受时间而已。我们收拾好东西,坐在树荫下面,商讨着接下来面对情况。老妈心疼钱,也害怕人财两空的局面,坚决要后天带老爸回家。老哥则强烈地表示,不管怎么样都要救老爸。初步达成意见,要是病情没有好转,后天就接老爸回家。
老妈先回家去准备着东西,我跟老哥则留下,随时等候医生的通知。兄妹两人就这样在树荫下坐了一个下午,午饭谁也没有吃,,晚饭也没有胃口,继续在树荫下坐到晚上十点,最后在医院旁边酒店住下,就想离老爸近一点。整晚脑海里面全是老爸翻白眼的场景,不敢闭上眼。
在ICU期间
ICU第二天,我们早早就来到树荫下,等着侄子们过来,一起去探视。就这样静静地等待ICU探视门打开,两两换好无菌衣物进去。大侄子跟大媳妇两个人首批进去,出来时候,两个人噙着泪水,在旁边哭泣着。接着老哥跟小侄子进去,小侄子进去一会就出来替换我进去,看到老爸身上插满各种管子,我们喊着也无反应,只看到眼角流泪。紧紧握着老爸的左手,好想带他回家。找到主治医生,询问目前情况。医生也只是表示再观察一下吧。我们个个都沮丧地不再说话。
中午老公也从外地赶过来,我们在一起简单吃完午饭,侄子们回家,我们三人则继续留下来。我们都做好最坏的打算,明天接老爸回家,不想让他再受折磨。但老哥依然坚持要继续治疗,我痛心地跟他讨论接下来面对的问题:若老爸挺过去这次,但将永远躺在床上,接下来肺部感染(肺部结节/慢性支气管炎)会反反复复,我们又将怎么办?这样的拖延生命,他的生命质量又在哪里?你能分出多少时间照顾呢?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劝我哥放弃治疗。或许是发病这两个月,他未曾在床前尽孝过一天,根本不懂得病人及照顾病人的心理。在陪护这一个月时间里,我内心常常要崩溃。病人每天都向着好转,我们可以安心,带着希望挺挺就出院了。但病人一旦有点风吹草动,看着病人躺在床上难受,陪护人也是跟着担惊受怕的。每一次护士给老爸吸痰,一根长长的管子插入喉咙,老爸紧闭着嘴巴,护士及护工用木勺子将老爸的嘴巴撬开,门牙因此都掉了三颗,老爸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四五个按着才可以操作。可想而知,这个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难受啊!只是的我,只能站在一旁紧紧的握手老爸的左手(右边瘫痪)及按着左腿。老爸拔了尿管后,小便失禁,又不能言语,时常刚刚擦拭干净,换好干爽的衣物,又拉裤子上,又得重新来一遍。起初,我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后面也不再回避了,帮着老妈一起收拾。
傍晚时刻,托关系安排老哥跟老公再进ICU探视,这次老爸手能握着老哥,经过用进口抗生素药,烧终于退了。老哥像打了鸡血一样,坚决不同意明天带老爸回家了。听到这样的反应,我也不舍得放弃治疗了。我们就再决定再观察一下看看。
晚上我小孩也从外省学校赶来医院,让他明天也来看看外公。
第三天上午,我们四人早早地来到医院楼下,等着探视时间。老哥跟我小孩一起进去,这次老爸居然能微微地睁开眼睛,听到小孩叫他外公,一切都感觉向好的发展。我们就暂时回家,明天上午再来探视。
第四天上午,我一家三口,大侄子跟老妈五个人过来探视,老爸状态好很多,眼睛睁的大大的,能微微点点头。医生说要安排老爸做脑部及胸部CT,要我们全程陪同,并签字转移过程出现风险同意书。我们在外面等候半小时,推着老爸去做检查。看着老爸虚弱地身躯被抬上CT台上,我们只能远远站在门外等候。做完检查,医生让我们提前去按电梯,电梯门打开,医生就让我们离开,但老妈跟侄子坚持要跟着到楼上,这会老妈看到老爸在流泪。
傍晚接到医院来电,让我们去签字,要给老爸做肺部清理术,里面积压很多痰液。我们匆匆忙忙地赶到医院,在外面签个字就让我们离开。
第五天上午探视,老爸又没有任何反应,就这样睡着一样。昨晚上清理肺部,一直使用麻醉。就这样反反复复地,今天好一点,明天状态又不好的,让我们犹疑不决,只能再等等了。
第十一天,插管时效两周将临近,医生告诫我们,管子过两三天要拔掉,这两三天要开始尝试停掉呼吸机,若拔管失败,就要考虑切气管,一旦切气管,护理将很难,只能长期呆在ICU,将面临高额的治疗费用。医生带我们见到ICU躺着呆了一年多的及半年多的病人,这两位病人都是离休干部,都是由国家医保承担,一年费用110万。这样的高额费用,以及生活毫无质量,我们果断放弃切气管治疗,只能靠老爸自身的坚持了。
第十二天,昨天下午尝试停了6个小时呼吸机,效果不好。ICU通常三个医生轮流值班,有什么问题都是由主任医生跟老哥说,但每次我过去探视,另外两个值班医生,都是很隐晦地劝我们放手,说将来面临各种问题,我们很难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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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天,老爸拔了插管20个小时,身体很虚弱。医生说要是不行,又将要重新插管。血压很低,高压80左右,低压50左右,心跳也持续在100-110,血氧92。这些指标都不乐观,我们兄妹之间又因为治疗与放弃间进行深刻的讨论,看着老爸被病痛折磨,我真的想放弃,接他回家。但老哥顶着巨大压力,依然要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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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天,老哥跟老妈,及小堂哥过来看老爸,老爸今天彻底靠自身条件,撤掉高压氧,只带上普通氧,状态很差。在回来路上,老哥终于被小堂哥说服,决定明天接老爸回家。接回家,意味着老爸随时都可能永远离开我们。
回家最后时光
今天我们早早来到医院,叫了救护车,签好各种风险书,就这样带着老爸回家。老爸状态不错,眼睛睁的大大的,亲朋好友知道老爸回家了,都轮番过来探望,时而面带微笑,时而微微点头。这次在医院又呆了近一个月,老爸也想回家了。
老哥在镇上医院及个人诊所租来大罐氧气瓶,血氧测试仪,吸痰机器,我也打听到附近中医,让开了6帖中药,专治化痰,缓解老爸的病情。
第二天,老爸的状态没有昨日那么有精神,开始有痰了,心跳也加快了,血氧也在下降,我赶忙打电话让老哥回家,因为医生说过,老爸的生命走到尽头,也就这两三天了,最多一周时间。我害怕老哥会错过。大侄子给老爸吸痰,老爸还是很配合,只认准大侄子一个人吸痰,我跟老哥谁弄都不配合。老哥又给老爸测血糖,血糖有点偏高14.5,从来不敢扎针的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向护士一样,在老爸肚脐附近注入10个点胰岛素。我们三个人都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战战兢兢地操作。经过这一通弄,老爸的生命体征渐渐稳定了。
第三天,老爸的日常护理,我们讨论决定:我负责老爸一天6餐流食,还有中药及注入水。老妈则负责老爸的尿袋尿液,翻身擦拭,我同大侄子一同帮忙。吸痰,大侄子负责。我六点起床,这会老妈已经在帮老爸漱口,我则洗漱完,就立刻给老爸安排第一餐,用大概100毫升的温开水,放入大半勺蛋白质粉加两勺能全素搅拌,用注射器注入,然后研磨七八种药,再倒入杯中温水搅拌,接着打入胃管中。再倒一点点水在杯盖中,用棉签沾着水,给老爸嘴唇湿润一下(每隔一两个小时安排一次)。下楼开始煮大家的早餐,及安排熬中药。中药熬好第一遍,就沥渣及晾温,又注入胃管中。弄完这一顿,我又去菜市场买新鲜的鱼/猪肉/牛肉/虾,给老爸准备着第二三餐。通常用牛肉/西兰花/胡萝卜/山药/小米一起放入破壁机中打成浓豆浆状态,分别十点及十二点半左右安排着这两顿。每天上午及下午对老爸右手及右脚部分进行简单运动一次。中午温度高,我们光好门窗,给老爸擦拭身体,换衣物。然后注入第二遍中药,又预约好准备第四五餐流食,通常猪肉/胡萝卜/玉米/大米/上海青。分别安排在下午三点及晚上六点左右。最后一餐则安排在晚上九点,一勺米糊加大半勺蛋白质粉加两勺奶粉一起搅拌。老爸在我们精心照顾下,血糖也得到控制,精神状态也好很多,左手会不停扬起来掀被子。老妈时不时的抱怨,生怕着凉又感染肺炎。
第四天早上八九点,老妈发现尿袋没有尿液,掀开被子一看,护理垫全部湿掉了。原来导尿管被老爸自己弄掉了一部分,我们只能打请诊所医生过来拔掉导尿管,顺便将老爸脖子上插管一并拔掉。就在我们收拾好,老爸又将胃管拔出4-5公分,这下真的要崩溃,胃管当地医生只会抽出,不会插。无奈,我只能咨询表妹,表妹告诉我,自己再插进去到原来位置看看。我也只能照做,并加固胃管位置,并再三叮嘱老爸,不能再动管子了。
第五天中午,我们擦拭身体的时候,发现屁股烂掉了,红红一片。我又找做护士的表妹,这样的情况怎么处理。我赶紧去药店买药,一步步按照她说的所做,好在褥疮没有进一步恶化。下午老爸居然想下来走动,应该是天天半躺着很难受。我们将他一点点挪动到床边,给他穿上鞋子,大侄子则抱起他,我跟老妈则各站在一旁扶着,老爸腿脚发抖,根本没有力气能支撑住。我们只能放弃让他躺着,呼吸声又大起来,心跳也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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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天,变天了,老爸时常掀被子,痰又多起来,晚上从一小时吸痰一次,后来半小时一次,最后一次吸到血丝,我们不敢再频繁地吸痰。老爸各项指标又不稳定了,我催促老哥赶紧回来。看着老爸艰难地想咳嗽,血氧瞬间掉到57,心脏也跳到130,我们真的以为老爸这次真的要离开我们了。老哥用勺子给老爸喂了一点点水,我用给老爸注入一颗降心脏的药,慢慢情况又得到好转,今晚上我们几个人就轮流在边上守夜。
第十天,老爸的痰经过昨晚上一折腾,竟然没有了。各项指标又恢复稳定了。
第十二天,我因为有些事要回异地处理,傍晚六点,我像往常一样,给老爸注入流食及药,湿润嘴唇,然后跟老爸说:“我要回去几天处理一下事,过几天我就回来照顾您。”这一句话是我对老爸说的人生最后一句话。当时老爸无任何表情,紧闭着嘴。我看各项指标都还可以,我就匆忙地踏上火车,却再也见不到老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