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考城隍

阴云蔽日，寒风如泣。

黄泉路上，鬼火明灭。

“咚，咚咚，咚咚咚！”

雄浑的鼓声在天地间回荡，一群鬼影正排队依次进入考场。

文焘身着一袭暗青色的儒生长袍，衣角在寒风中微微飘动，那原本温润的青玉腰带此时也透着一股寒意。

“城隍考，命如草，一朝中举踏九霄。也不知我这运道好是不好，刚入阴世便能碰上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城隍考。”文焘神色凝重地随着队伍前行。

抬眼望向四周，考场设在一座阴森的大殿之中，殿门高阔，却散发着丝丝寒意。那门上绘着一只九不像的图案，虎目圆睁，好不威风，就是离文焘远了些，看得不甚清楚。

待到文焘走至跟前，还未来得及细观，这九不像图案竟活了过来，一双虎目紧紧盯着文焘，眼中似有幽光闪烁。

“城隍大门八字开，有理无财莫进来。书生，想进此门，须得留下好处。”九不像口吐人言，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文焘耳边嗡嗡作响，震得他魂体一阵颤栗。

文焘努力稳住身形，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谛听大人，不知大人想要何种好处？”

“你这书生即知我为谛听，又何故多问？”

文焘心中一凛，额上冷汗渗出，谛听又名九气神，其以灵气、神气、福气、财气、锐气、运气、朝气、力气和骨气九气为食，故也被称作为食九气。可眼下自己就是个孤魂野鬼，能给的也就只有财气和骨气了。

“大人，小的生前无父无母，死后无子无女，故财气微薄，不若将骨气献上供大人一饱口福尔？”

“骨气？哈哈哈哈，书生你莫不是读你那圣贤书读傻了不成？你若是个宰猪杀狗之辈，我还尚且信上三分，但这骨气可已有数百年未在书生身上出现过了，你敢与我玩笑不怕我一口将你吞了？”

谛听那庞大的身躯微微晃动，尾巴如钢鞭般一扫，带起一阵阴森的气流，周围的鬼火都被这气流冲击得摇曳不定。

文焘却面无惧色，再次躬身，“大人，小的虽为书生，但也知荣辱、明大义。数百年来书生如何，小的不知，小的只知骨气乃人立身之本，无论生前死后，皆不可轻弃。”

“大人若要，小的愿双手奉上，虽只是孤魂，亦不愿失却这最后的尊严。若因无财而失骨气，即便进得此门，中了这城隍之考，又有何面目面对这阴世诸鬼，又怎配担当城隍之责，护一方安宁？”

谛听听闻此言，虎目之中竟闪过一丝异色，似有几分惊讶，又似有几分赞许。它那震天动地的笑声戛然而止，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下，凑近文焘，鼻息之间喷出的阴森之气将文焘笼罩。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书生，还未中举，便以城隍自比，那我便要看看你是否真有这骨气！”

谛听张开大口，猛地一吸，文焘魂体周身逐渐变得虚幻，一缕缕白色的魂力从他体内升腾而起，竟真是九气之一的骨气。

谛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嘴中法力灌输不自觉又大了些，原本缓慢从文焘体内抽离的魂力光点此刻竟连成了一条线般朝着谛听口中飘去。

每一丝光晕的抽离，都让文焘感受到灵魂深处传来的剧痛，仿佛有千万把利刃在切割他的灵魂。但他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成拳，额头上青筋暴起，硬是一声不吭。

随着骨气被抽离，文焘的身影变得愈发虚幻，他的魂力在急剧消耗，但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如初。终于，最后一丝骨气被谛听吸入腹中，文焘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大口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

谛听缓缓闭上嘴巴，喉咙处似有光芒闪烁，显然是在消化那刚刚吸入的骨气。它静静地凝视着单膝跪地的文焘，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书生，你这骨气，倒是出乎意料的纯粹。此等傲骨在阴世间，也实属不多。”

文焘抬起头，眼神中没有丝毫怨恨，只是平静地说道：“大人过奖，小的不过是遵循本心罢了。”

谛听微微点头，庞大的身躯缓缓移开，让出了通往大殿的道路：“你且进去吧，此次城隍考，艰难险阻甚多，望你莫要失了今日这颗赤子之心。”

文焘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虽身形依旧虚弱，但步伐却坚定有力。他缓缓走进大殿，只见殿内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森。一排排桌椅整齐排列，众多鬼魂早已就座，皆神情肃穆。

文焘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正欲静心养神，忽地一阵阴森的低语声传来：“你们瞅见那穷酸书生没有，方才的城隍门考他竟是已自身骨气为资进的此间，瞧他那魂体虚浮的样子，怕是还未等真个开考便魂飞魄散喽。”

“是极，是极，这天下谁人不知万般门路财开道，此等穷酸迂腐之徒竟也妄想来考城隍，真个丢了我们这些同窗鬼的脸面。”

文焘微微侧目，只见邻座几个鬼祟的身影正对着他指指点点，眼神中满是鄙夷。

文焘心中暗自叹息，并不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只默默闭目沉思。未几，一位黑袍考官飘然而至，手中名册一挥，考场瞬间安静下来。

考官目光扫过全场，声音冷冽如冰：“此次城隍考，关乎阴阳二地秩序与安宁，诸君务必全力以赴。首关策论，以三炷阴槐香为限，香尽之时，笔落卷收。”

说罢，题纸飞下，上书八字：“一人二人，有心无心。”

文焘见此题目，心中沉吟片刻，蘸墨提笔写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善恶之举，非存于心，赏罚之道，在乎于政。阴阳两界，死生相隔；人鬼殊途，善恶有报，以公正之理，定善恶之行。使善者得佑，恶者受惩，方可正本清源，去伪存真。”

文焘文思泉涌，笔走龙蛇，全然不顾周围鬼魂或抓耳挠腮，或苦思冥想之态。阴槐香袅袅升腾，考场内静谧中透着紧张。有的鬼魂额上汗珠滚落，手中笔却难落一字；有的则频频摇头，似对题目毫无头绪。

一炷香燃尽，已有鬼魂瘫坐于椅，满面颓丧；两炷香过，大半考生眉头紧皱，卷面涂改杂乱。而文焘依旧镇定自若，待三炷香即将燃尽，文焘才从容搁笔，微微松了口气。此时他魂力未复，身形略显单薄，然心中却颇为坦然，自觉已倾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