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食材

万妖国，赤魔城，夜。

暴雨倾盆。

街上早已没有行人，仅有几缕幽冷月光从树缝艰难挤入，在潮湿地面上勾勒出模糊不清的光斑。

昏暗的巷口，一对矮胖的中年夫妇用胳膊架住一个浑浑噩噩的青年，半拖着他走向巷子深处。

偶尔有雷光闪过，映出青年苍白的面庞和渐渐扩散的瞳珠。

“秦穆不会醒过来吧？”

秃顶中年擦了把面庞上的淅沥雨水，有些心虚地看向丑妇。

“醒个屁，再不走快点，人都该凉透了。”

丑妇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这小子，死沉死沉的，累坏我了。”

秃顶中年不敢顶撞丑妇，“呸”地朝秦穆身上吐了口唾沫，骂了句。

“吱嘎。”

蓦地，寂静的巷子尽头传来隐约的推门声，不一会儿，窸窣的脚步声和凌乱的抱怨声，逐渐靠近。

秃顶中年面色微变，往后退了退，缩到丑妇肥胖的身躯后。

丑妇斜睨着丈夫那副胆怯如鼠的样子，从鼻腔挤出一声不满的冷哼，甩开他勾搭着的手。

“食材带来了吗？”

形瘦佝偻、衣垢油渍斑斑的厨子举着油伞，走近中年夫妇，语气中透着不耐烦。

“这儿呢，块头够大吧。”

丑妇拍了拍秦穆，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规矩都懂吧，有没有替死鬼牌？”

厨子瞥了一眼秦穆，捋了捋腮边数茎粗毛，比较满意。

“有的，厨爷。”

秃顶中年赶忙从丑妇乳缝里抽出一面银灰色小牌，递给厨子。

厨子接过替死鬼牌，摩挲到熟悉的粗糙触感。

下面附着一叠纸。

凭他多年的经验，瞬间判断出是五两银票的厚度。

“城主吃了他，就不吃我们家秦毅了吧？”

见厨子将银票揣进衣袖，秃顶中年哈着腰做了个揖。

不等秃顶中年说完，一记肘击就砸在他的上巴，直接把他整个人掀趴在地。

随即一只靴子重重踩住他的背，挤出了他肺部的空气，让他所有还没问出口的话都憋死在嘴里。

“城主吃什么，轮得到你问？你也想当食材？”

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拧住秃顶中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咳咳，小人知错了。”

秃顶中年努力睁开冒着金星的双眼，咽喉的窒息感让他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

“啪嗒。”

秃顶中年被重新丢回地上，两位厨役一左一右将秦穆抬起来，胡乱塞进大黑麻袋里，跟着厨子返回妖膳司。

......

妖膳司，拣材房。

“秦穆，你自愿成为城主的食材吗？”

厨子转了转手中的阴毫笔，不耐烦地看着眼前呆呆傻傻的家伙。

秦穆定了定神，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装潢怪异的厨房里。

躯体与原身相同，但穿着形制陌生的粗布麻衣。

胸口有些硌得慌，他探手入怀，摸到一根冰凉坚硬的棍子。

案板上的黄白浊油滴嗒滴嗒坠落，剔刀泛着幽冷和猩红的光芒，角落里堆满尤带残皮烂肉的骨头，气味腥臭。

骨骼略显眼熟，他仔细分辨。

是人骨。

“哎，又来，这不耽误我学习吗？”

秦穆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叹了口气。

自考公以来，每日00时00分，他都会准时做噩梦，梦境只持续一日，会在第二个00时00分准时毁灭。

今日，他只是刷行测题时犯了困，稍微眯了下眼，就又不慎进入梦境。

“小子，你当这是做梦呢？”

见秦穆又在梦呓，厨子怒哼一声，将笔摔在桌上：“学习？学个屁！”

他手指沾了一下口水，捻开秦穆叔婶出具的臆病证明。

上面写着，秦穆经常在半夜嚷着“北伐！北伐！”、“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等梦话。

全是些不知所云的胡言乱语。

“你叔叔婶婶说你有臆症，想通过妖膳司结束生命？”

“结束谁的生命？”

“你自己的。”

“那没有。”

秦穆低声嘟囔道：“这什么鬼剧情，乱七八糟的。”

妖魔食人的世界、莫名其妙冒出的便宜叔婶、成为替死鬼的自己......

厨子的目光落回手头的食材精神鉴定表。

在“正常”、“轻癫”、“中癫”、“重癫”、“极癫”五个选项中，他毫不犹豫地勾选了“极癫”。

极癫的人牲，是城主赤姬最喜欢的食物，据说吃下后有飘飘欲仙的快感。

厨子认真打量起秦穆，青年有线条硬朗的面庞，日头晒出一身古铜肤色，碎发搭在额角，漆黑眼瞳幽深。

“秦穆，你的肉质怎么样？”

“肉质？”

“就是你的身材管理。”

“八块腹肌。”

“可惜了，肉太硬，得用猛火熬煮，或者高压烹饪。”

厨子微微蹙眉，思索起做法。

食材评鉴持续了半个时辰。

“你是否记仇？”

厨子做最后确认。

“我从不记仇。”

秦穆摇了摇头。

梦境又不是现实，不用遵守任何规则，也无需顾忌任何后果，有仇自然是当场报咯。

“我再问具体一点，你家人将你送来妖膳司，你是否觉得他们在害你？”

厨子翻动着秦穆的档册，上面写着：父母双亡，现由叔嫂抚养，名下有药铺一间。

食材如果是自愿献身，则可最大程度保持肉质鲜美，倘若心怀怨恨，容易影响口感。

“没有，我家人都对我挺好的。”

秦穆想起自己那对开中药店的父母，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

厨子放心了。

“你们一家是炎黄血，口味很受城主喜欢，明日我会将你制成肉羹，今夜你先留在妖膳司。”

厨子将后续安排告诉秦穆。

“炎黄血？”

听到熟悉的称谓，秦穆有些意外。

这梦还挺讲究，即便是一个妖魔异界的剧本，也给他安排了个华夏国的血脉。

“听说你这一脉祖上建立过辉煌的国度，好像叫华夏，国人都自称炎黄子孙。”

厨子心情愉悦，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不过这已经是上个纪元的老黄历了。”

他站起身：“我带你去储食窖。”

“可否让我见叔叔婶婶最后一面，我想将财产遗赠给他们。”

秦穆轻轻瞥了一眼悬挂在墙上的淌血剔刀，忽然恳求起厨子。

“没问题，我会把你入选城主菜谱的好消息通知你家人。”

厨子对秦穆的温顺很满意，爽快答应。

“谢谢。”

秦穆礼貌道谢后，跟随厨子往储食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