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宣平门外排队等候入城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
城门楼上,谢该一如往常,手中捧着书简,看样子颇为沉浸。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这书是一个字都看不进了。
算算时辰,应该也差不多了。
“大人。”
身旁一甲士往城下瞧了一眼。
“那解县来的上官博带着他的商队,又在排队入城了,可要见上一见?”
来了。
谢该压抑内心的激动,舒了口气,缓缓说道:“故人来此,自是要见。”
下得楼来,见得城外果有一批商队,约摸有十数人,领头那位高大英武,正是此行的首领上官博。
那上官博见得谢该下城,爽朗大笑一声迎了上去。
“小人惶恐,一点小买卖还劳得谢门候亲自来检查。”
谢该故作镇定,微不可察地朝商队之中瞥了一眼。
“上官兄弟这是搓骂我啊,长安的两市不比从前,全靠你等撑着,我又什么时候检查过你的商队,速速入城便是。”
说罢,他意有所指地低声补了一句:“此行舟车劳顿,辛苦上官兄弟了。”
“谢门候明德仁义,您的事就是我上官博的事。”
上官博也从嘴角挤出一句几不可闻的回应。
随即他高声对着队伍喊道:“弟兄们麻利点,速速将货卸往城中接应的车上,不要让谢门候久等。”
外来车驾不得入城,对他们这些商贾自然也是一般无二。
好在上官博家大业大,长安城中另有专人负责后续之事。
一时间,城内外数十人一齐行动起来,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好在还算乱中有序。
这批货物虽多,可商队的人也都是熟手,不一会儿工夫,便都装卸完毕。
上官博就在城门下,目送着其余众人带着空车原路返回。
众人离去后,他朝着谢该拱手。
“谢门候,某此次入得长安,会小住一阵,到时再请您痛饮一番。”
谢该摆摆手,心下大定。
总算没有所托非人。
“上官兄弟自忙去便是,我也得上城去了,饮酒之事有的是机会。”
两人又寒暄几句,彼此都是心照不宣,很快各自告别离去。
没有人注意到,上官博商队城内外的交接之人中,已然悄无声息地互换了一位。
……
……
再次行走在尚冠后街的东市之中,看着周边一砖一瓦还是从前的样子,袁基感慨万千。
长安还是从前的长安,可人还会是从前的人吗……
自己是穿越而来,当然不能算从前的袁基。
一夜之间,阿弟袁绍也成了敌人。
连带着的何顒、谢该、秦朗、种邵,都踏上了同从前不一样的轨迹。
好在总有些人,是永远不会变的。
袁基目视东方,好似越过千万里距离,看到了远在洛阳的故人。
董太师……
哦,不对,此时尚应该叫董相国才是。
你永远都是那个讨厌又迷人的反派角色啊。
袁基并没有欺骗何顒。
眼下他首先要对付的,不是远在天边的袁绍,而是时刻切实威胁着自己的悬顶之剑——董卓。
不过就像自己无法隔空向袁绍复仇一样,袁绍也很难分出工夫对付自己。
何况他现下尚不知晓自己的存在。
入城前的第一步走得还算合格,保持了自己在暗处的优势,同时争得了有力的帮手。
便是那立场不同的何顒,也能够暂时偃旗息鼓,一致对外。
这比起最初那段时日,局面已经好上很多了。
既然争得了宝贵的斡旋空间,接下来,就要比谁走得更快了。
“上官兄弟可是土生土长的河东人士?”
袁基状似随意地开口。
一旁看似领头的上官博则不像城门下那般豪放了,此时显然拘谨了不少。
连那城门候谢该都要恭敬对待的人,自己虽不知其身份,可也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此次他之所以帮助谢该,完全是出于自愿。
他们这些长年跑商的,都把入城唤作过鬼门关。
要过此关,轻则盘剥一二,重则悉数扣押,至于理由自然是不会有的。
虽然心中不忿,可却也只得忍气吞声,长此以往也就习惯了。
可自从那谢该上得任来,竟将此关整治一新,与他们这些人秋毫无犯不说,态度上都没有视自己等人低人一等。
初时他们以为只是一阵风,可久而久之,往来的商贾是真的对其产生了信任。
自己往来的多,一来二去,却敢私下与他以友相称了。
每每想到此事,上官博都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君子,竟与之前那些个所谓庙堂中人,习的是同一种学问吗?
“大人放心,我家中世代居于河东解县,绝对的清白之人。”
袁基先是一愣,很快自嘲地一笑。
好家伙,这是把我当草菅人命的狗官了啊。
无奈,他只得安慰一二。
“上官兄弟放心,文仪既然信得过你们,我自也不会怀疑。”
“只是我平生罕见商贾之人,对此道颇有些好奇罢了。”
上官博这下更迷惑了。
便是那谢该,虽然对他们能够平等视之,可谈及商贾之道,却也是避而远之。
这位大人倒是奇怪。
不过谢该既然对他推崇备至,有些异于常人之处也是应当的。
上官博不由心生好感,他没想到有一天能与这等人物论及商事。
“回大人话,旁人我不知晓,若是只论我上官家,这么多年下来,无非是诚信与耐劳这两点支撑罢了。”
倒是个踏实做事的人。
看来千百年来总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传下来的。
袁基不由对此人高看几分。
“单凭上官兄弟已经做到这个地位,仍能亲力亲为护送商队,就该你能成事。”
上官博闻言却没有多少欣喜,勉强苦笑一声:“大人有所不知,往日里本倒也不必的。”
“只是近来郡内白波谷那支黄巾余孽愈发势大,小人在道上还算颇有些面子,不得已只能亲自出马了。”
白波谷?
近来一直疲于奔命,自己怎么把这伙人忘了。
“可是去岁里击败了牛辅的那支?”
“正是?”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袁基眼珠微动,心念电转,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思路。
一入长安千头万绪,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可以从容应对,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既然已经入场,就要尽快赢得最大的筹码。
不知何顒那边的事可还顺利。
虽然历史上此事确有发生,可如今毕竟不同从前,袁基也没有十足把握。
且让命运的齿轮先转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