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来自洛阳的信函

宣璠有些烦闷。

身为董卓入洛阳后首批投靠的大臣,他自认已经充分展现了自己的价值和立场。

当初董卓要迁都长安,司徒杨彪、太尉黄琬带头反对,眼看就要纠集成势,是他站了出来,以灾异奏免了二公。

及至长安,董卓需要刽子手处理京师中袁氏党羽,满朝公卿,无一人敢行此冒大不韪之事。

可他不在乎。

大臣们不敢管的事,他宣璠管,大臣们不敢杀的人,他宣璠杀!

袁氏一族就是他归董的投名状。

只要董卓还在,他就倒不了。

假若董卓真的倒了,他也不是没有退路,只要运作得当,未必不能博得个忍辱负重、浪子回头的好名声。

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付出不是没有回报,尤其是入得长安以来,宣璠俨然成了董卓一方在京师朝廷的代言人。

至于那何顒,自以为聪明,其实不过是董卓千金买马骨的作秀之举罢了,哪可能得到真正的信任。

对,真正的信任,宣璠一度以为自己得到了。

自己苦心孤诣所换来的,怎么可能是与何顒那等虚以逶迤之辈相同待遇。

可洛阳来的一封信函让他又动摇了。

信中主要说了两件事。

第一,董卓欲以宣璠为光禄勋。

宣璠现任司隶校尉,官秩比二千石,而光禄勋则官秩中二千石。

从比二千石到中二千石,看似是升迁了,内里则没那么简单。

光禄勋贵为九卿之一,前身为郎中令,负责宫殿守卫,总领朝中郎官,权责不可谓不重。

可实际,宫殿和郎官这两块的权力,都是掺了水分的,远没有看上去那么恐怖。

而司隶校尉虽不是九卿,可其与尚书令、御史中丞在朝会时皆有专席,“三独坐”的尊荣可是光禄勋所不能及的。

加之总领司隶校尉部,监察京师及周边大小官员,往往能发挥巨大的能量,从之前宣璠奏免两位三公的战绩,可见一斑。

当初袁绍也曾以司隶校尉之职在洛阳搅动风云,只不过棋差一招让董卓摘了桃子。

但若就此下定论说光禄勋矮司隶校尉一头,必然是有人不会信服的。

总之,光禄勋与司隶校尉孰轻孰重,难以一言而决,每个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对于这件事,宣璠是可以接受的,真正让他感到心烦的是信中所提到的第二件事——

董卓欲自拜太师。

太师乃上公之首,名义上位居三公之上,实际只是个虚衔而已,后汉至今尚无人担任此职。

董卓已然是相国了,还要这鸡肋的太师有何用?

宣璠只能想到一个解释,那就是太师的一个隐藏作用——

太师位在诸侯王上。

看来这就是董卓对局势的判断了,关东联军只是个开头,将来会陷入更加混乱的诸侯混战。

他董卓并无信心能够将关东联军掐灭在火种阶段,故而未雨绸缪,先将大义站住。

当然这也许只是董卓的后手,按照他的谋划,或是以王莽为参照。

无论董卓成与不成,都是后话了,眼下摆在宣璠眼前的麻烦,是这封来自洛阳信函背后的真实含义。

这封信之所以到了他宣璠手中,暗示的意味不言自明了——

董卓想让宣璠以光禄勋的身份,去帮助他完成拜太师之事。

他毑父的……

怎么又是我!

宣璠可以想象,此事若成,关东联军,乃至天下有野望之人,都要视自己为仇寇,再无后路可言。

自从入长安以来,宣璠的日子不要太好过,好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将永远远离那些无人愿为的腌臜活计。

可这一封信将他打回了原型。

自己还是董卓心中那把最好用的刀,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有类似的事,董卓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自己。

“冷静,此事尚有转机。”

宣璠安慰自己。

好在此事干系甚大,董卓明面上尚在与关东联军虚以逶迤,此时也只是刚刚萌生了这个想法。

如今知晓这件事的,普天之下,除了董卓,只有自己!

最好能想法让董卓打消这个念头。

“大人,相府长史何顒在外求见。”

一个侍从的声音打断了宣璠的思绪。

何顒?

他来干什么……

正被董卓的事搞得心烦,突然被打乱思路,宣璠本欲拒绝,安心准备回应此信函的说辞。

可他终究还是决定打发两句。

虽然不待见此人,但好歹名义上对方还是顶着董卓长史的招牌,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请他进来吧。”

与宣璠一样,何顒的心也有些乱。

离开不久,他终究还是意识到,王允一事,自己应该是又被袁基算计了。

这些日子处处被牵着鼻子走,他实在不愿再如此被动。

也不知怎的,他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宣璠这里,何顒突然想起袁基说的,宣璠才是暗中助他逃生之人。

袁基,此人会是你的底牌吗?

他终是决定探上一探。

“宣公可曾听闻,近来京师中的一则传闻?”

何顒开门见山。

“不知是哪里的无知小儿,竟口出妄言,说什么那被宣公亲自带人捉拿处死的袁基,此时尚在人世。”

他没有撒谎,这则传闻有心之人都曾听过,乃是前两日里不知为何突然就传播开了。

何顒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梦中走漏了风声。

这则传闻,宣璠自然也是听过。

他不屑地一笑:“伯求此来,就是为了求证这么一个无稽之谈?”

初闻这条谣言,宣璠下意识就觉得是有人要污蔑自己,想挑拨自己与董卓的关系。

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事实胜于雄辩,那袁氏满门,乃是自己亲手收押,看着他们死于自己眼前,甚至连尸体,都是他安排处理的。

那袁基此刻,正踏踏实实地永眠于宣平门外的荒郊呢……

他若是还活着,我宣璠头给他当夜壶!

何顒死死盯着宣璠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看了半天,除了满满的鄙屑之外,他什么也没发现。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宣公不可不察啊。”

何顒没有轻信于他,再次试探,他们这些混迹于庙堂之上的,哪那么容易被人看穿内心想法。

“伯求有心了。”

宣璠板着脸,严肃地回应。

何顒小小长史,竟敢打量他?!

他心里对何顒的不满更甚了。

早知是这么一件小事,哪里需要耐得住性子陪对方在这虚言敷衍。

让何顒进门已经给足了面子,难不成自己堂堂银印青绶,竟要成了你的陪客了?!

此刻的他只想静心独处,好好考虑如何应对董卓。

“此事我自有决断,若无其他言语,伯求可以自去了。”

宣璠下了逐客令。

何顒面色微怔。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

不过没想到宣璠竟然这么果断地驱逐了自己,难道真的心里有鬼?

不过他也没有多言,这一次的试探草草结束,还不足以说明什么。

何顒恭敬地行礼,便告辞离去。

看来袁基那边,还是得暂时保持现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