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稀疏的林叶,形成道道斑驳的光柱,洒在袁基脸庞,竟宛如圣光一般。
之前所幻想的隐士高人,与脑海中那个熟悉的面孔逐渐重合,何颙与谢该二人终于回过神来。
安国侯袁基!
众里寻他千百度,得来全不费工夫。
本以为被这琴声一打岔,寻找袁基的事又得搁置一二。
谁知无心插柳,苦苦寻找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
相比于何颙的五味杂陈,谢该则是纯粹的惊喜了。
先前虽然远远看过一眼,可他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总觉得是上天给他开的玩笑。
如今活生生的人近在咫尺,还有什么比这更为真实。
他虽为袁氏故吏,可举荐他的,乃是袁基之父司空袁逢,如今恩主之子尚在人世,他岂能不喜?
“大人!”
谢该长长施了一礼。
糟了。
何顒暗道不妙。
看谢该的反应,他就知道袁基在其心中的分量远超自己想象的重。
本以为这些时日自己与其交好,已然彻底将谢该拉拢过来,这下倒是平生周折了。
早知该瞒着谢该自己独自调查,可没了谢该他又哪来的线索?
暂且按下纷杂的想法,何顒换上一副激动的面容,跟着行了一礼。
“安国侯当真尚在人世,这可真是袁氏之幸,天下之幸啊!”
何顒心中的烦闷被袁基看在眼里。
虽说此次谢该原本只是配角,他真正的目标是何顒,可如今长安的时局动乱,谢该这小小的城门候倒精贵了起来。
何况看何顒的反应,这谢该定是他重要的拉拢目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敌人越是反对,越说明我做对了!
袁基脸上笑容更盛。
“伯求、文仪无须多礼,无你二人,吾命休矣。”
谢该一头雾水,不知袁基所言何意,不过他也只当是客套,并没放在心上。
一旁的何顒则是听者有心。
自己是不可能帮袁基的,那他说的是……
莫非他此次死里逃生,还有谢该在其中参与?
好小子,平日倒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原来是我小觑了天下英雄。
袁基却没有给他们多想的机会,快步迎将出来。
“都不要站着了,正值时令之交,最易风寒入体,速速入屋。”
他热情地抓住二人的手,左右一边一个,仿佛自家人一般将何顒与谢该拉入屋内。
两人都被袁基的殷切吓了一跳。
别看他们一路所言皆是安国侯袁基之事,可实际上自己二人离这位差的远,不能说相识甚笃吧,只能说完全不熟。
他能轻易叫出二人的字都已经让他们出乎意料了。
袁基的身份摆在这里,更兼他之前的性格颇为严肃冷淡,便是袁绍来了,都得恭恭敬敬地执礼。
往日里只有别人亲近他的份,什么时候见过他这番模样。
说实话,这也是地位使然。
人家根正苗红,出生即处于顶点,何须如那袁绍一般到处折节下士,广交奔走之友。
人人皆知他何顒轻慢袁术,只对袁绍青眼有加,甚至因此袁术因爱生恨,对外放出“吾当杀之”的狠话。
那都是因为袁基压根不掺和这档子事,他的圈子都是成名已久的高官名士,根本顾不上这些小打小闹。
若是当初结交自己的是袁基与袁绍二人,情况就将颠倒过来了。
袁绍只能算是自己个人的偏好,而袁基则是真正的全民追捧。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如今自己已经深深被打上袁绍的烙印,而袁基这位落地凤凰,也不复当年风光了。
立场相背,夫复何言……
谢该则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路。
他平素连看一眼袁基,都只是远远观之,要不当日在城楼之上,他怎么会不敢确认。
确实够不上那个层次,不敢认呐!
今日先是被琴声折服,后又有再见恩主之子的惊喜,加上如今……
他抓住我的手了!
小子惶恐啊。
……
入得屋内,两人的心绪仍迟迟没有平静下来,甚至忘了问袁基究竟缘何会出现在这里。
袁基不开口,二人甚至连主动提问的时机都不好把握。
死里偷生之后,袁基的行踪显然是机密,他不说没人敢问,免得瓜田李下。
反倒是自己二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竟成了一件尴尬之事。
总不能说是暗中调查跟踪过来的吧。
仿佛没有看出他们的局促,袁基却只是闷头温茶,尔后递给二人。
二人不好拒绝,只得接过。
不过片刻,一杯接一杯茶下肚,谢该尚年轻,没经历过此等场面,都已经开始有些醉茶了。
何顒也好不到哪儿去。
“伯求。”
袁基轻拍大腿,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
他偏过头去,指向后方,促狭地对何顒说道:“差点忘了,这后院之内,尚有一位你的旧相识,等候已久矣。”
何顒一脸茫然。
说好的怕风寒入体,刚入屋,话都没说上一句,这就又要我出去??
不过看袁基一脸玩味,他倒有些好奇。
什么旧相识会在此处等我……
索性不好直接拒绝,加之许多茶水入腹,还真有些内急。
且去看上一看,敷衍一二再回来就是了。
何顒低声对谢该说道:“文仪且安心在此,为兄去去便回。”
随即起身向袁基拱手,径自走向后院去了。
何顒这一走,谢该倒是更不自在了,好在此刻已有些醉意,勉强缓解一二。
袁基面不改色。
确认何颙离去后,这才展颜看向谢该。
现在,就剩你我二人了。
至于何颙,自有人招呼,想到何颙看到那位“旧相识”的精彩表情,袁基甚至有些恶趣味地想要先去看看戏。
罢了,还是正事要紧。
自那日得知真相后,袁基终于卸下长久以来放在心中的大石,无比轻松畅快。
他这才明白,真正困扰他的,并非袁绍本人,而是其作为亲人所展现出敌我不明的状态。
其实袁绍的行为无所谓对错,对汉末之人而言,也许这是难以抹除的道德污点,可袁基来自后世。
自汉末以降,尤其是某指洛水为誓者开先河之后,连弑父杀兄都至今已觉不新鲜了。
若是朋友,袁基少不得还要夸一句干得漂亮。
一切过往,皆为序章,接下来,就看看究竟谁的器量更装得下这乱世了。
既然作为对手,只一句话而已——
袁绍吾弟,请借汝头!
就从这谢该开始。
袁基笑吟吟地开口。
“我自认行踪隐秘,却被你二人寻上门来,此间缘由,文仪可有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