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记忆碎片（中）

“在辨认消息为真后，拉尔森第一个摆出臭脸，说要和莫里斯以及我断绝关系，甩门离开，”狼眼忆起悲伤往事，纵然年过四旬，依旧泪眼模糊，“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当晚就在社交媒体上宣布退出队伍。”

马修联想起在山姆报道上看到的内容，摩挲着下巴，问他：“你就没起过疑心？”

“唉，”狼眼哀叹一声，“如果是我得知莫里斯和拉尔森打假赛，我也会这么做的，所以我可以理解。”

你确实会这么做，但拉尔森就不一定了。马修无不感慨地想。

“你真打假赛了？”坐在马修一旁的白蓝问出这话，心底却是明了，让狼眼去死，他都不会这么做。

狼眼摇头，道：“不，莫里斯确实打了假赛，证据确凿，从他那晚的表现就看得出来，但我没有。”

他似乎有些自责：“如果我当初能够再强硬一点劝他.....自从染上赌球后，他欠了许多债。赌博这东西，真是不看人，染上就要吃干抹净。一个月赚500的会拿1000出去赌，像莫里斯这样一个月赚几十万的会拿百万出去赌。”

“既然你没有打假赛，那为什么你变成了现在这样？”白蓝不解道。

如果狼眼是清白的，凭借他的声誉，他不可能退出猎场这个游戏。

狼眼解释道：“还记得我跟你们提到的熊老板熊不腾吗？天讯公司的创始人，也是一个染上赌瘾的人。当年，他曾在澳门输了一整晚，生气得很，恰逢《猎场》S12总决赛，他想要缓解一下心情，就联系我去打假赛帮助决赛里的冷门队伍夺冠。让他体验赢一把大注的感觉。”

马修听了狼眼的说法，只道一句：“可笑。”

驱使自家游戏旗下明星选手打假赛，甚至不是为了赢钱，而只是赢一种“绝地翻盘”的体验。

也对，对于坐拥无尽财富的熊不腾来说，钱这种东西已经跟空气没什么区别了，而以弱胜强的奇迹，无论在人类历史的何时何地，都让人心潮澎湃。

“我拒绝了他，”想到这里，狼眼不由得来气，一双大手抓住死死被子，道，“结果一年之后，他居然把那些聊天记录和录音伪造成我打假赛的证据！只不过，那些伪造的聊天里，我是下注自己赢的那个。”

“所以说网络上流传的证据里，莫里斯打假赛的部分是完全真实的，关于我打假赛的材料也有部分是真实的，”他语气有些颤抖，“用一千句真话包裹的一句谎言，早就不再是谎言。”

“虽然部分游戏核心玩家愿意相信我是无辜的，但在更广泛的民众心里，我的名誉很快崩塌了。为了留住Team 1，我找关系，送礼物，但Team1还是散了。为了打官司，我又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以及整整两年时间才胜诉，但是却没人关心了。”

白蓝伸手打断了他，狐疑地问：“等等，你不是有5个冠军吗？为什么会打几个官司就没钱了？”

他咧开嘴，似乎连胡茬都在苦笑：“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很自信的人，也很浪荡的人。赚得多，花的也多，豪车、豪宅、美女....我陷进物欲里，基本没存下什么钱。”

“夺下第五个冠军的那个夜晚，我刚满三十，感觉整个人都飘在天上，路上要是有只狗叫不出我的大名，我都得踹它一脚。直到胜诉那天，我兴奋地在社交媒体上宣布自己胜诉的消息，却只收到为数不多狂热粉丝的支持。虽然，我听说他们有在网络上出警，甚至帮我人肉写下那篇假赛推文的记者，但是，猎场已经是过去式了，传奇战队Team1也已成为过眼云烟。”

“那时我才发现，很少有粉丝真正关心我，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我只是他们苦闷生活的一支麻醉剂，供他们代入，供他们享乐。没了猎场，没了克莱恩·李，还可以有其它人接替这个位置.....”

说完这一切，他释怀地躺回床上，像个回归母亲怀抱的婴儿一般闭上眼睛，开口谈论这些事情似乎耗去他所有精力。

马修问他：“故事到这儿就结束了吗？”

“你还想我讲什么？哼，难不成我那段时间的抑郁症歌单你也想听？”狼眼哼哧一笑，颇为轻松地开玩笑道。

“你以为幕后黑手是天讯老板熊不腾？”

“不然呢？”提起这个名字，他双手握拳，恨不得立刻打飞机到大洋彼岸的天讯总部，打烂熊不腾的臭脸，“他被我拒绝打假赛的要求，怀恨在心！”

“那你还记得，曾有个叫做山姆·威尔的《曼哈顿报》记者找上你吗？”

狼眼回忆一会儿，想起那个胖子的臭脸，道：“是有这么个人。”

话讲到这儿，马修觉得是时候接过话语的主导权，用山姆的那篇报道，从另一个角度讲述这个故事了。

.......

2075年1月，华盛顿银装素裹，路上行人寥寥，只有店面玻璃上偶见的“happy new year”贴纸还能提醒人们，新年才刚刚过去没多久。

早在2028年，第一次公司战争开始之前，合众国就正式解体，由不同的资本瓜分领土施行自治，作为曾经的政治中心，华盛顿早已失去了它的价值，显得有些萧条。

山姆·威尔朝双手哈一口气，敲响卡尔·安德森的家门。

这位曾经的Team1战士位选手，在不久前跨年夜的晚上，正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找到这儿之前，山姆已经先后拜访了休格、克莱恩·李，还有莫里斯的家人，基本上一无所获。

至于拉尔森？那家伙正是他调查的对象，山姆一介屁民，哪敢找他问话。

开门的女人头发花白，脸上已生了皱纹，羊毛衫似乎是手工编织的，表面还长着一些浮毛。

那是卡尔的母亲。

在听闻来意后，她接见山姆，泡一壶热茶供他享用。

本来，山姆已经对调查出真相不抱希望。

他从更核心的成员，克莱恩、休格等人身上都没查出结论，卡尔当时作为刚加入Team1的新人，身上又能有什么真相可挖掘呢？

直到卡尔的母亲翻出儿子的遗书，上面的内容让山姆原本0.00mm宽的眼睛，睁大到有0.1mm那么大。

原来，决赛前的那晚，第一次参加总决赛的卡尔紧张异常，半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大概凌晨三点的时候，他起床上厕所，又想着出去逛逛，缓解压力。

他推开门，刚走出没几步，就听见莫里斯的房里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不可能！拉尔森！”莫里斯的声音非常局促，“就算我现在欠了一百万，打几场比赛也就回来了，我为什么要去打假赛呢？”

打假赛？

听到这三个字眼时，刚刚把尿排空的卡尔虚空中生出一阵尿意，两腿都缩起来。

“省省吧，轮胎人，你现在可以赚回来，过两年呢？你也不是克莱恩这样的核心人物，退役之后能有多少流量？看看我们之前那些老友就知道了！一个活得比一个惨！”拉尔森一改往常在克莱恩面前低声下气的语气，嚣张中又带着阴阳怪气，“你也不想想，我们可敬的‘欺诈者’先生卷走了Team1多少流量？”

卡尔听到拍桌子的响声，在死寂一片的走廊里，不亚于大地惊雷。

“凭什么我们都在出力，他的功劳最大？赚的钱最多？就因为他是狗屁射手位吗？我放他娘的屁！这就不公平！”拉尔森满腹怨言。

“但是，你让我在决赛.....”莫里斯显然很挣扎，“再说了，克莱恩打得这么好，有这么多粉丝是正常的。”

“正常吗？你能想象他一年接到的代言费是我们的百倍不止吗？你这次赌球输的钱，在他眼里根本就是几张废纸啊！听我的，”即便隔着门板，卡尔也能感受到拉尔森幽幽话语里的蛊惑，像魔鬼一样，“我已经联系好熊老板了，只要我们让他在决赛上出丑，从此以后，Team1的C位就是我们俩！”

“可——”莫里斯的抵抗是一次比一次弱了。

“熊老板也喜欢赌，这事儿你也知道吧？要是你和他攀上关系，以后赌球....还不是只需要考虑赢，不需要担心输？”

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莫里斯一次比一次重的呼吸声。

“我该怎么做？”他问拉尔森。

“决赛到了关键时候，看我眼色，我们俩一起演他，让他去死，我不出力.......”

遗书里，对往事的回忆就到这儿了。

“为什么卡尔不去揭露真相呢？”山姆知道不合时宜，但对真相的执著还是让他问出这个问题。

不排除卡尔在撒谎，他自己也有参与的情况。

卡尔妈妈用手背擦去眼泪，道：“卡尔他立刻想到了举报，但是，明天就是决赛了。他才18岁，第一年打职业就冲到决赛，还有机会夺冠，泼天的名誉和财富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怕。”

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卡尔妈妈的声音是颤抖的。

“如果向官方举报这件事，那整个队伍肯定会被取消参赛资格......”

山姆听完，眼睛也不敢看这位孤寡老人，只是盯着热茶，道：“确实如他所愿了，他成为了出道即冠军的选手，队伍里的假赛风波也不涉及到他，名利双收....”

“但他真的很后悔，他真的很后悔，”卡尔妈妈拉住山姆的肩膀，似乎在替儿子忏悔，“他本来就是个内向的孩子，从那以后的每天，卡尔都在遭受内心的拷问，他在游戏里的状态也越来越差，直到最后，没有战队要他。”

“可，为什么要跳下去啊，儿子！没有战队要你又怎么样啊，”她张开嘴巴，眼泪滴到热茶里去，已经不再是跟山姆说话，“妈妈还要你，妈妈还要你.......”

她尽力压制痛哭声，可哭声却传得很远，一直飘到华盛顿冬夜的上空，在萧条破败的城区上回荡，也通过山姆写下的文字，穿越时空，一直飘到狼眼的心里。

马修和白蓝拉住了他，才没让狼眼砸烂门，冲到天讯分部找拉尔森算账。

马修无奈地拍着他的肩膀，白蓝给他递过去纸擦眼泪。

“所以，”铁汉吸了口鼻涕，很使劲地甩头来止住流泪，“山姆的文章就被封禁了吗？”

“不，”马修摇头道，“他还更进一步，想找到熊不腾参与这件事的证据，拉尔森虽是主谋，但熊不腾才是他底气的来源。”

“这个叫山姆的，”狼眼叹服道，“也是个疯子。”

“事实上，他找到了一些眉目，也就是第一个发布你和莫里斯假赛消息的女记者，她实际上是熊不腾私下创立的媒体公司的员工，甚至和拉尔森有染。”

说完山姆为查案的所做努力，再想到故事的结局，马修也是很哀伤，他道：“可惜，线索到此就中断了。在你胜诉之后，女记者被你的狂热粉丝网暴，人肉，甚至有人为此寻到她家，在她家墙上涂鸦，半夜去门口放恐怖音乐.....”

“这.....我不知道他们这么过分，”狼眼也有些发蒙，他不安地开口，道，“如果当时我知道，我一定会阻止他们的！白蓝？”

他一声询问，马修转头看身边的女孩，见她表情如便秘一般奇怪。

“你怎么了？”马修问她。

白蓝深深吸一口烟，菠萝的香味顿时漫满房间。

“没事。”她说。

马修也习惯了她发神经，于是接着道：“本来，山姆想找到那个女记者，谁知她已经在巨大的网络暴力.....或者说现实暴力下自杀了。甚至，山姆还听说她有两个孩子，也一起都找不到了。”

“山姆后来得知，那个女记者丈夫早逝，经济压力大，为了两个孩子的生活，才接下这桩脏事，最后反而成为替罪羊，被拉尔森和熊不腾推出去来应付你胜诉后的舆论压力。”

“有两个孩子的记者？”狼眼皱眉，想起什么，道，“我记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号人，拉尔森曾经把她带到过训练室里，跟我们炫耀什么未亡人的味道有多棒来着.....她好像叫.....叫白月月？”

当这个名字从狼眼嘴里蹦出来的时候，白蓝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马修和狼眼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我操你妈，”白蓝带着哭腔咒骂道，“老娘只是来吃瓜的，你们要是敢把瓜皮丢老娘头上，我就，我就.....”

她的胸口像啮齿动物一般剧烈起伏，全身，也包括握着电子烟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我就和你们绝交。”她很无力地讲出这句话。